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心口之处的钝痛才稍稍缓解。他低喘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脸色苍白不似人色,两鬓俱已被冷汗浸湿,愈发显得如墨似画。
“兄长?”房门之处传来一声轻响,容斯非拿着一张纸走出来,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说着他脸色一变,“是不是心疾又犯了?”
容清自出生起便有心疾,每至天气转凉,便时常病发,其时剧痛难忍,如万蚁噬心。只珍贵无比的冷冰丸方可抑制。
只是这药极难制作,非得要白露那一天辰时的露水五滴,冬至那一日大雪申时的梅花露十滴,除夕那一年枝头初生的绿芽一支,混合极北之地雪山顶上的融水一泓才能制成此药,珍贵无比。
这事容家秘而不宣,外人一律不知晓,包括云城。
心疾不可大动肝火,情绪激烈,也因此容清自小便养成了个温和冷淡的性子,众人只道容相君子端方,却不知也是另有因缘。
调养了十几年,本已无甚大碍,左不过是发病时有些许疼痛,并不会危机性命。但上一世征战西疆那年,积劳成疾,寒气入体,心疾竟严重更甚以往,以至不治之势。
这一世重生,此番疼痛倒极像那年冬天病重之时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心中有几分不安。
疼痛稍缓,容清直起身子,勉力装作往常一般,道:“无妨,不必忧虑。”
容斯非盯了他半晌,看他此时神色如常,松了口气,将手中的信递给他,“家中传来消息,父亲身子不好,母亲也病倒了,唤你回去。”
容清的眸光停在最后一行字上:病重,速归。
从前的这个时候,父母身体康健,如今却怎会病重?他微微蹙眉,沉默良久。
半晌,他道:“你准备一下,午后启程。”
——
正午时分,秋阳明艳烂漫,澄澈如水的碧空之上,白云悠悠。
宫前树叶落了满满一地,踏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在寂静的宫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容相,您来了。”苏东风拢着袖子正在门外候着,见他来了微微一怔,随即脸上便挂上笑意,殷切地迎上前来。
“苏公公。”容清淡淡地应声,看向紧闭着的宫门,“陛下可歇息了?”
“刚用了午膳,尚未。”苏东风笑着为他推开宫门,“您来的正是时候。”
殿中竟仍旧同云城离开之时一般,黑压压地,密不透风。
扑面而来一股沉闷压抑之气。
容清眉尖蹙起,踏进殿中。
皇帝本靠在榻上喝茶,见有人进来忙不迭地将杯子搁在案上,复又躺回被中,仍是一副重病之态。
容清笑了笑,上前俯身礼道:“陛下,风寒可好些了?”
皇帝半眯着眼哼哼了一声。
“微臣来是想同陛下告假。”他道:“家中传来消息,父母重病,微臣需得返回金陵一趟。”
顿了顿,容清眼中浮上些许笑意,“这时节蟹膏肥美,微臣此去定给陛下多带几只回来。”
闻言,皇帝愣了愣,余光瞥向他,见其眸中带些戏谑之色,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索性也不装了,坐起身道:“你瞧出来了?”
容清含笑道:“非是微臣,只是长公主殿下一向聪慧。”
装病之事被大臣当面揭发,皇帝的老脸一时有些挂不住,尴尬地清咳一声,“经文誊抄完了?”
容清颔首,“家中来信,不得不归,但因仍在禁闭之中,不敢擅自离府,特来奏请陛下。”
“你常年未归乡,该回去看看。”皇帝摆摆手,“去吧。”
“谢陛下。”容清抬眸看向皇帝,“还有一事,明日游园会人多杂乱,虽有公主府护卫随行,但臣心中仍是不安,请陛下增派一千金吾卫保护殿下。”
皇帝看了他半晌,哼了一声,“容卿,不过一场游园集会罢了,你也太过紧张。”
幽幽地烛火映在皇帝脸上,眼下浮出些许暗青之色,他沉默良久,道:“云城早晚要继承大统,这些事日后她总得一人面对,你莫要太惯着她了。”
“陛下?”听清皇帝的话后,容清猛然一怔,抬眸看向他。
“你们的那些心思,真当朕瞧不出来?”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朕本就有心传位于她,只顾虑她从前一心玩闹,不理政事,如今翻天覆地大变了样,又有你在身旁辅佐,朕也可放心了。”
他顿了顿,看向容清,忽地问道:“你觉着云城如何?”
“殿下天资聪颖,心怀大梁,会是位合格的储君。”容清垂首回道。
“朕不是问这个。”皇帝笑了一声,“撇去她长公主的身份地位,作为一个男子,你如何看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