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转过身来,低头打量她。他的眼底深沉,有一丝波澜轻轻荡过。
过了一会,他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徐婉单手抱着糯糯,不大方便,吩咐道:“转过去,把大衣脱下来。”
他倒听使唤,背过身去解大衣的扣子。他后背还是伤着了,抬手都不太方便,徐婉从他后面就着他的衣袖帮他将大衣脱下来,只是当她碰到他的袖子,才发现他大衣的右侧全是湿的。
方才从司令府出来时,她和糯糯走在他的左手边。雨那么大,她和糯糯却一点都没淋着,撑伞的人身上却湿成这样。
他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上面沾了些血痕,不用脱就可以看到他颈后的淤青。她帮他将衬衣也脱下来,他的身体她并不陌生,所以她也不觉得局促,倒是上面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徐婉让那侍从官帮忙拿着药瓶,单手摸了些药膏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口上。
这雨夜很凉,可她觉得他身上热的发烫。
他的后背上看的见的是一道道发青破皮的伤痕,还不知皮下是否伤了筋动了骨头,徐婉有些出神,不要心用了些力,他虽然没出声,徐婉却感觉到他身上颤了一下。
徐婉连忙将手拿来,倾过身去问他:“没事吧。”
就在这一瞬,他突然转过头来,他的唇从她的脸颊、她的唇上一一飞快掠过。他们都惊着了,他没想到!她会凑过来,她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身。
徐婉愣了一下,连忙往后躲去。她突然往后缩,她怀中的糯糯哼唧了一声,不太高兴。
她低着头哄着糯糯,心里却不平静,方才湿润的触碰似乎还在唇上。
她的惊慌都被身旁的人看着眼中,孟钦和静默地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侍从官方德春刚才正好撞上了那一幕,赶紧转过头去了,只敢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后面的情况。
哪知就这么看了一眼,二少突然抬眸,透过后视镜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
孟钦和敛着目瞪了方德春一眼,方德春即刻老实了,连忙将头低下去了,不过他感觉二少只是吓唬他,不是很生气。
车厢里很安静,他和她都没有在说话,只听见车顶上传来的一直未停歇的雨声,徐婉闭着眼睛假寐。
她其实并没有睡意。
徐婉意识到他是跟自己说话,既然他都知道她没有睡,她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索性睁开眼,问他:“什么原因?”
他笑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低头看着她,又抛出一个问题:“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排行老三,但是他们都叫我二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他不说到一直没觉着,如今他点出来了徐婉确实觉得奇怪。
他道:“之前为了躲避仇家,我爹将我大姐寄养在朋友家,后来因为战乱,那个朋友去世了,我大姐也下落不明,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回来。大概是我快六岁的时候,我大姐才被接回司令府。我爹对大姐比对孟钦同还要好,百般宠着,现在对糯糯应该也是那种感情。”他说着,忽然笑了笑,“从前我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对我大姐这么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才明白,有些时候只有失去了,才能真正回过滋味来。”
黑夜中,不知为何,他一双幽深的眼眸中仿佛一直有光,一不留神就被吸引着望到他眼眸深处去。
徐婉别过脸去,背着她靠在后座上,重新将双眼闭起来。她怎么不明白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她怎么不了解他?
他此刻满背的伤,那半身全湿了的大衣,有一天晚上在他床前彻夜地守候、还有他今天忤逆他父亲说的那些话,她不是全都看不见、听不见。
那时的好意来的更加随便,一提特意买给她的灌汤包,或是哪晚难得的温柔缱绻,都足以拨乱她的心弦。那时的她,就像一个木偶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就算明明已经往后退了一千步,他若有若无的一个撩拨,又能将她拉回到他的面前。
他对于这个提线木偶地游戏乐此不疲,待她时好时坏,每当她将真心交给他,又会猝不及地被他丢弃。
那年洋楼中无尽地等候,等来他一句“我要成婚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又是哪一年晓风吹拂柳絮地时候,她坐在湖心亭中守着一盘永远不会下完的残局。
到底是怎样一个愚蠢的人,才会两辈子这么多次跳进同一个陷阱。
她再抬眸时,眼眶稍有些红,开口却是极其平淡的语气,“我以为二少应该不是才明白,那种失而复得的滋味在杨小姐身上应该尝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