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猛地抬眼,又猛地垂下头去,嗫嚅了半晌:“额娘,我……我……”
他隐隐约约知道额娘不喜欢六弟,一时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没有。”
他讨厌永和宫的那位额娘,同样讨厌六弟。
那日在毓庆宫,胤祚中毒,乌嫔嘶声质问于他的时候,胤禛大声反驳了一句,愤怒之下冲出大殿,竟对胤祚生出了丝丝恨意。
但恨意来的快,去的也快,想起六弟浑身发烫、人事不省地躺在榻上的模样,四阿哥的眼睛还是红了。
过了几日,得知六弟成了荣郡王,可荣郡王再也不复以往聪慧,胤禛茫然之下,脚步不听使唤地来到了胤祚的院子……
皇贵妃知晓,他们兄弟的住处紧紧挨在一块,是太皇太后的安排。瞧见胤禛满脸慌张,她露出温柔安抚的笑容,轻轻地说:“别怕,额娘没有怪你的意思。”
带着些许冰凉的手落在额间,胤禛慢慢地睁大眼,不说话了。
只听皇贵妃柔声道:“胤禛关心弟弟,额娘很是骄傲,哪里会不高兴呢?额娘现在想通了……一母同胞的血缘,怎么也割舍不断的,日后,你也要与荣郡王多多亲近才好。”皇贵妃说得轻声细语、很是温柔,胤禛耳朵动了动,渐渐睁大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稚嫩面容上的不安尽去,化作了纯粹的高兴。
他喊了声额娘,黑眸亮晶晶的,“儿子知晓了,儿子会对六弟好的!”
“这般,额娘就放心了。”皇贵妃温言道,抚了抚耳边鬓发,而后望向窗外逐渐凋零的花木,神色欣慰。
望了许久,她的眼神闪了闪,像是不经意地说:“既如此,额娘想问问你。现下胤禛是同二哥亲近一些,还是同六弟亲近一些?”
胤禛一呆,掰着手指想了想,随即认真道:“二哥拿我当弟弟,我拿六弟当弟弟,额娘,这个不能比。”
皇贵妃一愣,弯唇笑了起来:“对!你说的对,的确不能比。”
说着,她收敛笑容,轻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是忧愁:“额娘知道你和太子情谊深厚,原本不该说这些。可皇上爱重太子,不许任何人对他无礼……太子乃元后嫡子,身份高贵,与你们生来不同。现在还没什么,等日后,就算你二哥不计较,也有人替他计较!”
见胤禛听得懵懂,皇贵妃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计较你不敬储君,以下犯上,而不是褒扬手足情深。数不尽的罪名扣来,本宫何尝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正是因为如此,额娘才不希望我儿受伤。说到底,不过君臣有别四个字罢了……”
君臣有别这句话,四阿哥是懂的。
他进上书房有一年了,启蒙的《三字经》《弟子规》这些早就背得通透,还有孝悌、礼义这些词,是汉学师傅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教诲。
胤禛绞了绞手指,闷闷地迟疑:“二哥、二哥真的会这么想?”
不、不是这样的。二哥从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不仅开导他、带他玩,还送他小马,哪会如额娘所说,把弟弟当作臣子看待呢?
“你二哥还小,一切都是未知数……”皇贵妃把未尽之语咽了下去,平静一笑,垂了垂眸,笑容透出些许嘲讽的味道,“可有索大人在,就不一定了。”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最后消散在了大殿之中。
皇贵妃了解胤禛的个性,这孩子倔,小小年纪认定了一件事就颇为固执,不会轻易动摇。不过不要紧,日积月累的,胤禛总会领悟她的意思,与太子渐渐疏远的!
“你只需将额娘的话记在心里就好。”皇贵妃慈爱地拉过胤禛的手,微微一笑,抑住咳嗽的欲望,扬声道:“瞧我,都快用膳了,不该提这些的。甄嬷嬷,去拿盘栗子糕来,要热的,给咱们四阿哥垫垫肚子。”
甄嬷嬷恭敬地立在一边,听到吩咐赶忙应了声,笑眯眯地离去了。
这几日,惠妃过得很是焦头烂额。
贵妃生下十阿哥不过几日,宫务依旧是三妃商量着办。因着荣妃时不时地给她使绊子,话语间满是挤兑,从前得心应手的差事不那么得心应手了,让人烦不胜烦。
旁边还有个看热闹的宜妃,日日盛妆华服,衬得她原就憔悴的面容愈发不堪,明明差了七八岁,瞧着却像两辈人。
惠妃何时受过这等气?一回宫,面色便阴沉了下来。
纳喇氏早年还是庶妃的时候,夭折过一个阿哥,也经历了少许波折。自从生了胤禔,封嫔又封妃,还是四妃之首;外有明珠帮衬,养尊处优多年,说是顺风顺水也不为过。
这回,她少有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