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步跟在后头,薄唇紧抿,眸色深深,缓缓转动着玉扳指,脸色缓和之余,像是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梁九功原先为皇贵妃捏了一把汗,如今算是看出来了,万岁爷并不在意今儿她的逾矩失礼。
心里一悚,皇贵妃这是要借着四阿哥复起了?
云琇踏进院子的时候,正院的寝卧很是安静,唯有皇贵妃的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回荡:“咳咳,头还痛不痛?来,额娘瞧瞧好些了没有……”
事无巨细的照料,不厌其烦的叮嘱。
胤禛漆黑的眼睛落在皇贵妃身上,渐渐聚起一泡泪来,像是受了大委屈一般,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皇贵妃看着心疼不已,也跟着落下了眼泪,俯身给他掖了掖被子,没人注意到四阿哥那微微的、僵硬的瑟缩。
这时候,云琇不好说些什么,朝康熙轻轻地行礼,便携同贵妃出了里间。
余光捕捉到皇帝不自觉朝外看去的一幕,皇贵妃眼神微动,心下冷笑,关怀的神情却愈发真切,“胤禛,额娘不走,额娘一直守着你。别硬撑着,且放心睡去……”
清楚地感受到太皇太后和太后对四阿哥的怜惜,还有康熙软化下来的态度,甄嬷嬷心下一喜,像吊着的大石头落了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贵妃肃然扫了眼院里聚集的伺候四阿哥的宫人,慢慢道:“小主子烧热不断,自然有你们看护不力之故!本宫见不得偷奸耍滑之人,若再有下次,少不得拉你们去慎刑司走一遭。”
几句话说得宫人和奶嬷嬷发起了抖,赶忙跪下请罪,甄嬷嬷远远看在眼里,拢了拢衣袖,心底很不是滋味。
以往这些都是她家娘娘的职责,哪轮得到贵妃后来居上、越俎代庖?
不过眼下,四阿哥才是最要紧的。付出这般心力,她只盼娘娘终能夙愿得偿!
慈宁宫。
太皇太后盖着被褥,接过苏麻喇姑递来的手炉,叹气道:“哀家近日听到了些许风声,你……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四记在皇贵妃的名下?”
康熙与她相对而坐,盘腿坐在炕上,捏起奶糕咬了口。等觉得有些腻了,他伸手端起茶盏,霎时一杯热茶下肚,只觉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皇玛嬷,孙儿原先想着日后再议,便拖到了如今的年节,”康熙斟酌着道,“……却不好再拖下去。”
茉雅奇已给了端嫔抚养,胤禛却还是乌雅氏的孩子,这终究说不过去。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沉声问他:“皇贵妃位同副后,膝下若有了阿哥,保成该如何自处,你可有想过?”
皇贵妃怀孕的时候,她担忧过好些日子,也怕生了男孩,把佟佳氏的心给养大。皇帝说了,储君之位绝不会动摇,她却顾虑得更多。
当日,皇贵妃诞下小公主,不得不说,太皇太后却是松了心弦。谁知公主受不住福气,刚出生便夭折了,她惋惜难受的同时,觉得这是天意。
无子的皇贵妃,比起有子的皇贵妃,更能维持后宫平衡。
现如今,胤禛已是知事的年纪,与胤礽相差不了几岁。若是改了玉牒,被教唆得生了野心,岂不比皇贵妃的亲子还要有威胁?
太皇太后知道胤禛是好孩子,皇子的年岁还小,争储还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她已是古稀之龄,就算身子再硬朗,也撑不过几年了!
对于一溜串的皇子,她能狠下心来整治,可皇帝不能。
她这孙儿玄烨,自小没了阿玛,亲额娘也早早地去了,就想当一个好皇父,对阿哥们堪称宽容。
看重胤礽自不必说,对胤禔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事无巨细地过问课业,亲自到场观看骑射……就算胤禔很是不像话,年前被罚跪了好多回,皇帝也只微微失望,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对每个儿子,皇帝都是在意的。
倾注了如此心血,要是阿哥们长成,开始争斗起来,太皇太后怕他下不去手。
到那时,她这个老婆子早已作古,还有谁敢冒着风险劝谏?
心软总能酿成祸患,处在漩涡中心的可是胤礽,等父子间的情谊消磨殆尽,那就晚了。
……
皇子相争还是没一撇的未来,太皇太后看得分明,没了索额图搅风搅雨,康熙对太子的宠爱更上一层楼,怎么看,这储君之位都是稳如泰山。
于是这话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还有胤禛改玉牒的事,或许是她杞人忧天了,但总要提示皇帝一番,也好做个警醒不是?
听闻太皇太后的话,康熙顿了顿,低低道:“老祖宗说的,朕何尝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