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得有些久。康熙似有所感,直直抬头望向宫城之上,他的目光深沉,凤眼梭巡片刻,依稀可辨心底牵挂的那人。
不过几息收回视线,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满足带笑的。
他知道琹琹正看着他。
那厢,温贵妃叹道:“这般的大场面,我还是头一回见。”
云琇就笑她:“等到大军凯旋,场面岂不盛大多了?”
不仅温贵妃,众位妃嫔小主也未尝见过。年纪轻些的面上有着难掩的兴奋,或喁喁私语,或三三两两地谈论着,荣妃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
心下止不住的忧虑,她牵挂的唯有一个胤祉。
一想到三阿哥将要上阵杀敌,荣妃呼吸重了一瞬,只觉心口绞痛。如今她也只能安慰自己,皇上不会让亲儿子陷入险境,与将士同吃同住也没什么不好的。
无需让他们刮目相待,平安归来就是万幸,平安归来就是万幸。
想起三阿哥,难免想到罪魁祸首福禄,荣妃闭了闭眼,掩住眼底深藏的阴冷,皇上远征蒙古,若是宫里头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常事中的常事。
只是内宫已然经历了一次清洗,她的棋子不剩多少了!
为给延禧宫惠嫔下药,五年她都等得起……
事在人为,不急,她得慢慢筹谋。
皇上御驾亲征,妃嫔们没了争端,也没了主心骨,后宫骤然安静了下来,迎来一段难得的和乐。
如今还有什么好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无人看,唯有请安之时暗暗攀比一二,久而久之,她们也觉没甚意思,关起门来消停了。
太后不理后宫事,太皇太后乐得清净,于是下了一道懿旨,小主们每旬到主位娘娘那儿请安一次便是,也不必上慈宁宫晨昏定省了。
后宫如此,前朝却是不能有半分懈怠,盖因太子稳稳地杵在那儿,批阅的折子都要归档上报,谁也不敢敷衍。
不过几日,心有疑议的几个重臣可算放下了心,提起胤礽皆是赞不绝口,说太子爷年纪虽轻,已有了万岁爷六成的风范,监国理政不在话下,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深以为然。
相比之下,没了皇父严厉的抽背、巡查,唯有二哥管着他们,上书房的皇子们胆儿立马肥了。
逃学万万不敢,功课也勉强坚持了下来,以防师傅以及铁面无私的四哥告状;可下了学,几乎人人都玩得疯了。
——张张喜悦的面孔里边,愁眉苦脸的九阿哥就如鸡立鹤群一般,格外的显眼,格外的突出。
与之朝夕相处的十阿哥是最早发现不对劲的人。
很快,十阿哥找出了规律,他九哥每隔十天就会念念有词,下学后把自己关在书房,不知道做些什么,唯独出来的时候双目无神,活似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折磨。
这日胤俄终于找着了机会,趁还没下学,凑到念念有词的胤禟身边听了一耳朵,而后满头雾水。
这不是皇阿玛撰写的圣训么?九哥背它做什么?
不是吧,还带举一反三的。
竖耳听了许久,他终于听明白了一个关键词,“信”。
十阿哥用异样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胤禟,心道九哥你个浓眉大眼的,啥时候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念想?
算算时间,九嫂约是六岁出头的年纪……
我呸!!当晚,夜灯如豆。
云琇将长发松松地挽起,随意地披了件暖和外裳,拿起身旁厚厚的一沓纸看了一看,嘴角动了动,一阵无言,像是头一回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
桌案平铺好了信纸。她执笔蘸了蘸墨,缓缓落下第一划,‘臣妾’二字跃然纸上。
只是想要继续写的时候蓦然顿住,最后一捺拉得极长,云琇终是放下了笔,轻轻往后靠去,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微微出神。
皇上出征一月了。
塞外的回信不曾落下,每每自太子处递进后宫,她的落笔却从行云流水到磕磕绊绊,即便有着胤禟悉心提供的辞藻。
云琇不擅刺绣,亦不擅写信。她从来不是什么才女,幼时骑射倒是过人,可入宫这么多年,什么技巧,什么准头,全忘得差不多了。
她怕自己写得干瘪无趣,绞尽脑汁地织造言语,情谊却无法显现分毫,让皇上一眼就能瞧出她的假模假样来,使得多年筹谋功亏一篑。
故而告诉胤禟:“额娘需要信中流露自然而然的真心。”想了想,她补充道:“甜言蜜语也可以。”
小九听言满面懵然,只嘀咕了一句:“儿子还不知晓么?额娘本就深陷其中,哪里需要我来撰笔。”语气酸溜溜的。
那时她一笑而过,心道居然连小九也瞒了过去。
帝王宠爱不能长久,唯有权力地位是永恒不变的真实,她也不执着于什么权势,不过瞄着皇贵太妃的位置,想着安然度过后宫倾轧,寿终正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