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年岁还小,眼尾留疤一事……太皇太后忍住悲痛,思来想去,终究没有瞒着荣妃。
“毕竟是亲额娘,瞒着也不是个事。”太皇太后念了声阿弥陀佛,对着苏麻喇姑低声道,“那疤痕极小,碍不着什么,你如实相告便好。”
……
苏麻喇姑到了钟粹宫,入鼻一股檀香味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因着心里存了沉甸甸的事,只来得及感怀一句,荣妃娘娘果真与佛有缘。
三阿哥被福禄少爷所救,此等万幸,许是荣妃娘娘的祈祷感动了菩萨。
待宫人引了她进去,苏麻喇姑面目一肃,不等荣妃开口便福了福身,语速稍快地道:“荣妃娘娘,塞外急报,三阿哥一行途遇伏兵,三阿哥亦被流矢所伤……所幸福禄少爷舍命相救,浑身安然无虞,只眼尾会留下花生大小的浅疤。”
顿了顿,苏麻喇姑安慰道:“皇上特命三阿哥折返热河行宫休养,想必不出一月便能转好,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荣妃温和的笑意渐渐淡去,最后化作虚无。
她蹭地一下从蒲团上起了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胤祉受了伤?面上还留疤了?!
霎时一阵天旋地转,荣妃废了好大力气立在原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的儿子,与皇位无缘了。
她与太后之位,同样也无缘了。
那她千般谋划、汲汲营营至此,为送胤祉随军,不惜利用荣宪的婚姻大事,又有什么用处?!
花生大小……好一个花生大小。
其余的,荣妃全都顾不得了。唯有“福禄”二字深深刻在心底,若不是他挑拨其中,胤祉怎么会被迫上阵杀敌,又怎么会断送了未来的前程!
荣妃扶着供案浑身发抖,眼底逐步爬满血丝,满腔寄托乍然碎裂,且有止不住的心痛担忧,大怒大悲之下,竟是诡异地平静下来。
姑侄俩一脉相承,惯会做戏,舍命相救指不定也是一场设计。
这般想着,荣妃的灵魂好似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癫狂至极地浮在空中,注视着另一半冷静无比的自己。
“苏麻,”她看见自己红了眼眶,听见自己发出焦急无比的嗓音,“胤祉受了如此惊吓,定是离不得额娘。还请老祖宗准许臣妾奔赴热河看顾一二……求老祖宗了!”慈宁宫。
明明只是一宿,太皇太后却是苍老了许多许多。鬓发花白,就似步入风烛残年,捻着佛珠的手微颤着,盘腿坐在炕上,久久未动。
苏麻喇姑见此,眼眶蓦然红了:“老祖宗!”
“皇帝没有回宫,哀家还不能倒。”太皇太后缓了一口气,半晌,沉声开口道,“荣妃……既是担忧胤祉,那便让她去。行宫那头,总要有主子操劳,奴才们也能松快些。”
她恨不得连夜赶到玄烨身旁,可这副身子,实在撑不起了。
“是。”苏麻喇姑含着泪点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上前几步轻声道:“老祖宗,皇上想见的——”
“她怀着身孕,如何受得住一路辛劳。”太皇太后慢慢摇了摇头,“何况疟疾传人,宜贵妃绝不能出事。要出了事,岂不是剜皇帝的肉……”
苏麻喇姑死死忍着眼泪。
是啊,皇上定不愿意宜贵妃奔赴险境的。
“她有小五,小九,小十一,还有太子的孝顺,即便成了太妃,也能过得舒心。”太皇太后阖上了眼,含糊不清地道,只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停了一停,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替哀家叫保成过来,有些事儿,耽误不得了。”
太子跪在地上,手脚发软。以往的涵养气度全都不见,他哆嗦着嘴唇,这怎么可能呢?
“疟疾……”他的眼神少见地有些茫然,“皇阿玛他?”
太皇太后自得了消息始,除却昏厥,就再也没了其余反应,强忍着悲痛调度诸事。
见他如此,她终于忍不住流了眼泪,颤巍巍地搂了太子进怀:“好孩子!不用你皇阿玛说,哀家便知他想见你。与其等到最后时日,热河传来圣旨……不若趁着皇帝清醒,你们父子早些说说话。快去吧。”
这个最后时日指的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太子浑身一震,哑着嗓音喊了句:“老祖宗!”
与其昭告天下惹得朝野大乱,不如拖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等到太子顺利到达热河,她才能真正松下心气,到那时,皇帝重病的消息怕也瞒不住了。
“别怕,宫里有哀家坐镇。”太皇太后这般想着,抹去面上混浊的泪,慈和又缓慢地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你皇阿玛留下的能臣,朝廷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