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杨勉强集中精神,在摇曳的油灯下看过去,影影绰绰间是一张白皙的脸,面颊上湿漉漉的,眼睛充血,瞳孔黑得吓人。
他从来没有在谢庭春脸上看到过这样……疯狂又决绝的表情,然而他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有种诡异的美。
本想推开他的手缓缓停住了。
“狸、狸奴……”
亓杨觉得自己被谢庭春蛊惑了,低声呢喃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上了谢庭春的脸颊。
话音刚落,谢庭春双眼中迸出狂喜的光芒,还未来得及回应一句,便觉得身上一沉。
亓杨双目紧闭,面色绯红,呼吸匀长,已然陷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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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
亓杨一夜都没睡好,先是梦见身上被一座大山压住,掀开了大山之后,却又有一条白色巨蟒扑上来,将他整个人死死缠成一团,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正当憋闷到极致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帐幕,陌生的拔步床,被子上还飘着淡淡的熏香,窗外天光只是微明,应当还不到卯时。
床铺的另一头胡乱丢着一床锦被,自己身上盖的被子里鼓鼓囊囊的,除了自己还十分勉强地塞进来了第二个大男人,此时正沉沉睡着,长睫毛的遮盖下眼底微微发青,四肢像藤蔓植物一样死死地将他全身禁锢在怀里,难怪自己睡得如此不安稳。
亓杨试探地挣动了两下,谢庭春人没有醒,胳膊却像是上了发条的铰链一般,下意识地缠得更紧。
嘴里还很委屈似的撒娇哼哼道:“大哥,我好冷。”
白皙俊秀的脸蛋上眉毛微皱,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纯洁无害得很,哪里还有昨天那副要把他吞下肚去的凶狠模样?
亓杨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意浮上心头,他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这股旖旎的心思,理智首先回了笼。
昨晚……
他伸出手来使劲儿扯住了自己的一截头发,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自己明明是大哥,理应行事稳妥,结果不过是几杯酒下肚,居然就昏头昏脑地和狸奴做出这种糊涂事儿来,现在一回想起来,便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冲动的个性,缘何撞上了狸奴就变成了这般?
啊啊啊!都怪那什么王五和折柳公子,没事儿闲着在他面前喂什么酒!
远远在走廊尽头阻拦闲杂人等的谢一和谢二:“阿嚏!”
正在他一个头顶两个大的时候,抱着他的谢庭春忽然发出了一声呓语,随后睫毛微颤,眼见着就要醒过来。
怎么办!!!若是狸奴问起他……
不不不,分明是他该质问狸奴也不对……他、他并不是愤恨,他是.……?
脑袋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亓杨的手已经下意识地一戳
谢庭春被点中了睡穴,在梦中眉头一皱,委屈地哼了一声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亓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片刻后狠下心来,掰开谢庭春的手臂跳下了床。
哎,算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最好狸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喝多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怀着三分侥幸七分羞耻,亓杨简单地套上衣服后直接从窗户跳下了楼,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在熹微的晨光中消失在了南风馆所在的小巷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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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升,大街小巷之间开始有了人气,贩夫走卒地从京城的各个角落钻出来,仿佛雨后春笋一般,给整座沉睡的京城添了几分热闹。
一辆朴实沉稳,却不失大气精致的黑色马车急匆匆地停在了谢府门口,车门打开,一名身材清瘦,身穿绯袍的中年官员匆匆从车中走下,快步走入了高大庄严的正门。
“谢老,实在是对不住。”
来人正是卢侃,此刻他神色颇为尴尬,有几分坐立难安地坐在谢宏朗常去的湖畔石桌前,硬着头皮道:“晚辈这些日子稍作思索,想想小女毕竟年幼,还想多留她几年在家疼爱,这说亲一事,便算了吧。”
“什么?”
谢宏朗怎么也没想到卢侃开口便是这么一番话,要知道前几日卢侃找上门来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曾掩饰对亓杨的欣赏,言语之间,似乎只要亓杨一点头,便可以开始交换庚帖似的。而且他家的独生女儿已经年满十九,放在哪里也算不上是年幼的小姑娘了!
“卢大人拳拳爱女之心,老夫自然理解。”谢宏朗平复了一下呼吸,微微点头,神色遗憾地说道:“请大不必担忧,缘分未到罢了。”
卢侃见谢宏朗如此好说话,也是松了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起来,寒暄半响后,便主动提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