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清流书坊的销售,梁庆,本来是个徽商,到京州来做皮肉生意,最不堪下流的那一种,宋凌霄竟然选他做《金樽雪》的销售,要知道梁庆可是个文盲!谁成想,《金樽雪》的地面推广之强悍,连清流书坊旁边的租书铺都被它覆盖了,这梁庆的铺货能力比任何一个嵇清持熟悉的书商都要可怕。
最后,就要说这位兰之洛。
不,应该叫他郑九畴,毕竟他的真名是郑九畴,山西布政使郑广宗之子。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乞丐。
现在,他正端坐于明堂之上,宛如一位博学大儒,侃侃而谈他的创作经验,堂下人头攒动,俱是一脸崇拜,将他的言辞奉为圭臬。
嵇清持望着堂上的俊朗青年,看他志得意满,指点江山,直到堂下的听众们都感到非常满意,又度过了充实的一天,开始三五成群地散去……
本该是完美的讲学日,郑九畴望着众人散去的目光里,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情绪。
之所以说奇异,是因为按照常理推断,郑九畴本不该有这种情绪。
沮丧。
郑九畴非常沮丧。
仿佛刚刚接受众人顶礼膜拜的讲学者不是他一样。
仿佛刚刚创作出红遍京州的《金樽雪》的言情圣手不是他一样。
嵇清持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
宋凌霄没有指望他可以通过几句话去改变郑九畴。
尤其是在郑九畴春风得意之时,突然给他泼冷水,指责他卖力写出来的东西一文不值,否定他大红大紫的处女作并不尽如人意。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宋凌霄知道。
可是,比起这些,宋凌霄更担心郑九畴走错路。
郑九畴在复仇的过程中,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当《金樽雪》走红之后,他则完全被名声冲昏了头脑。
宋凌霄希望他能冷静冷静,把他荒诞的宴会停一停,当然,这些话,郑九畴就更听不进去了。
宋凌霄只好给他讲,他的新作差在哪里,他的老作品也没有那么完美。
作为旁观者,陈燧是能感觉到宋凌霄对郑九畴有多用心,否则,陈燧也不会提出他也想写书。
但是,作为当事人……
郑九畴在两天后,托人送来的一封信,凌霄书坊坊主宋凌霄亲启。
连头衔带姓名十分完整正式的称呼。
宋凌霄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他拆开这封信,一看,预感坐实了。
这是一封解约书,郑九畴要跟凌霄书坊解约,《金樽雪》库存的还可以继续卖,但是郑九畴的新书,还有以后所有的书,都不会在凌霄书坊出版了。
望知悉。
宋凌霄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否则掌柜也不会立即放下手中的账簿,越过半个大堂,跑到宋凌霄身边来,问:“小老板,你怎么了?”
“没事,”宋凌霄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他撑住旁边的茶几,“没事。”
“这是什么?是哪个龟孙寄来的?”掌柜仇视地盯着宋凌霄手里的信函,他看见了,小老板就是因为看到这封信,所以才脸色这么苍白的。
“是……兰之洛寄来的。”宋凌霄坐进了圈椅里,感觉稍微好受一点了,他喝了口茶,缓了缓神,叫掌柜给兰之洛拟一份解约书。
“什么??兰之洛要解约?”掌柜骤然慌了,“这都是为什么啊?小老板对他这么好?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宋凌霄笑了笑,其实也算不上是背信弃义吧,毕竟人家郑九畴这封信写的很有水平,《金樽雪》再版版权收回,不妨碍现行版本发行,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至于说郑九畴未来的书,都不签在凌霄书坊,这句话也挑不出错来,人家本来就只签了一本书的契约,宋凌霄叫掌柜预拟的《金樽雪》契书,也压根没提人身约这回事儿。
所以,郑九畴这封解约通知,于法理上完全行得通,不需要宋凌霄同意,这更多地像是一种割袍断义的声明,分道扬镳的通知,表明了郑九畴决意与宋凌霄各走各路的态度。
“小老板,咱们不和这白眼狼合作了。”掌柜拿来了一张新的空白契书,“您说,我写,我写完出去找个文书先生再誊抄一遍。”
“好。”宋凌霄闭上眼睛,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了,胃里翻滚难受,想来也不应该啊,早饭吃的是自家厨娘做的海鲜粥,中午又是国子监食堂,总不能是食堂的菜不新鲜吧?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啊,除了宋凌霄,还有很多官员子弟在食堂吃饭呢,把他们都搞食物中毒,国子监还办不办了?
“小老板?”掌柜担心地看向宋凌霄,他的脸色白得渗人,额角还有微微的薄汗,果然,兰之洛的背叛,对于小老板来说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可恨啊,如果让他知道兰之洛是谁,他现在就提起菜刀去敲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