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高楼放眼望去,昔日四通八达的水泥路面黑沉沉的,宛如无数条黑色巨蟒在蠕动前进,令人头皮发麻。
但大城市怎么会有蟒蛇?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密密麻麻的人!
所有人穿着黑色衣物,衣衫褴褛,有的没有胳膊,有的少了条腿,有的脑袋缺了半边……不一而足,雨水冲刷着他们的伤口和露出来的森森骨头,血液被稀释顺着布料流到地面,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似乎并不觉得痛苦,反而微微仰着头,带着一种崇尚朝圣的敬畏。
而朝圣的方向——
凉意从心底滋生,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沿着神经脉络渗入骨骼。梅千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沈遇将他搂紧,关切地问道:“鹤鹤……冷吗?”
成千上万的傀儡步伐整齐,震声犹如雨夜里的响雷,轰隆隆的声音随着距离拉进越来越清晰。
梅千鹤喉咙哽住,哑声道:“不是说好了,不伤害无辜吗?”
“没有伤害无辜。林耿已经把你的朋友都保护起来了。”沈遇说:“至于其他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沈遇轻笑了声,说:“鹤鹤,别怕,他们都很听话的。”说着,他示意梅千鹤往前看。
黑压压的人群已经到了小区楼下,千千万万数不清的面孔虔诚仰望着他们,眼中热烈犹如仰望神祗与信仰。
明明隔的很远,可梅千鹤就是看清了所有人如出一辙的表情。他甚至,依稀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失踪很久的徐管家。
原来,早在徐管家无故失踪的时候,沈遇就在暗中筹谋了。
在梅千鹤愕然的视线中,虔诚的信徒盲目跪拜在地。
沈遇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笑意散漫的说:“接下来,好戏正式上场了。”
话音落地,原本跪在地上的人群突然匍匐打滚,手脚无章乱蹬,脸上虔诚的表情一寸寸裂开,嘴巴撕裂到耳边,眼珠子拼命往外挤……浓白的烟雾从身体骨骼里钻出来,血肉好像着了火,皮肉被吞噬,骨头没有吸附之力,咔咔咔地裂开。
似有一把无形的手术刀刻薄残忍地肢解实验台上的动物,又好像菜刀狂剁着案板上的鱼肉,骨肉筋断,血肉糜烂。
梅千鹤记起世界意识提过的P计划,一瞬间,X病毒、丌元素、傀儡、灭世等等词汇纷纷攘攘的冒出来。眼前残忍狰狞的画面渐渐与回溯之前诡异森罗的世界逐渐叠合……
他当时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实力,才能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世界。所以即使世界意识一再告诉他,他也并不觉得徐思奎是灭世唯一的始作俑者,最多不过起了点推动作用。
可如今看来,是他太低估徐思奎的能力了。
——徐思奎比他想象的更偏执,也更强大。
所有的人类,包括作者君与世界意识在内的非人类,在他眼里就跟地上爬的蚂蚁没什么区别。都属于轻轻一捏就能杀死的东西,就像眼前这样。
梅千鹤脸色惨白,后背被冷汗浸湿。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僵硬的覆住腰上那只手,镇定道:“徐思奎,停下。”
他咽了口水,气势低下来,颤栗着说,“我害怕。”
然而徐思奎却无动于衷,亲昵地靠在他肩膀上。梅千鹤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神情懒散惬意。
世界意识说,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阻止徐思奎灭世的人,他也一直这么认为。
因为徐思奎爱他。
拦腰山中,他一句话,徐思奎可以为他生;香山寺下,他一个回头,这个人就可以为他死。
无论是回溯之前还是之后,无论是徐思奎还是重生的沈遇,从来都不会忽视他的感受,他说的每句话提的每个要求都有回应。
可是现在,他害怕的牙关都在发抖,身后的人却抱着他重复之前的话:“鹤鹤,不要害怕,都是假的。”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偏差!
梅千鹤眼眶发热,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他用力掰开沈遇的手,转身面向他。
他带着哭腔质问:“徐思奎,在你眼里,我也是假的吗?”
沈遇懒散的神情怔住,他愣愣的看了眼他眼角泪痕,低下头,看着落在虎口上的那滴泪。
滚烫,灼热。
沈遇想不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大梦罢了。山是假的,树是假的,人也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