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_作者:青色兔子(170)

  两人见他进来,都是眼睛一亮,道:“校尉,陛下怎么说?”

  淳于阳不知要怎么答,他觉得疲惫伤痛就像一件灰色沉重的衣裳,紧紧束在他身上。他扯着裤筒,好叫那粗糙的布料离伤处远一些,想必动作滑稽可笑,绕过屏风,在靠窗的榻上躺下来,两夜不曾合眼的疲惫涌上来,他只想一觉睡去。

  那两名手下不知出了何事,对望一眼,也不敢来询问。

  淳于阳朦胧中仿佛睡了一会儿,又被腿上的疼痛刺激醒转。

  他复又坐起身来,脱靴宽衣,自己往行囊中掏出用剩的伤药来。他拔开塞子,鼻子凑上去嗅了一嗅,皱眉道:“小八,你那还有新的伤药吗?给我拿一瓶。”

  小八没有说话。

  淳于阳觉出安静来,趴在榻上探头伸过屏风望去,就见一位紫衣少年正从那低矮简陋的木门中走进来,他插在发间的玉簪映着初阳,闪着温暖的光。

  那紫衣少年快步绕过屏风,笑道:“朕没料到你回来的这样快。”又叫那两名下等郎官起身。

  淳于阳迷迷瞪瞪,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透过打开的长窗,看到狭小的院落里挤满了侍奉皇帝的随从——汪雨正垂手立在长满青苔的南屋阶下,一如立在未央殿外的模样。

  “医官新制的伤药。”皇帝一手托着一枚靛蓝色精巧的瓷瓶,一手将他横覆在身上的薄被向上卷起,直到露出伤处,“怎么磨成这样?”便亲手为他上药,又道:“何必亲自连夜赶回来,叫底下人送信便是。”

  冰凉的伤药洒上热痛的伤处,淳于阳一激灵反应过来,忙缩身揪被,要掩住伤处,结结巴巴道:“陛、陛、陛下,伤处腌臜……臣、臣自己来……”

  皇帝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淳于阳不敢与他相争,只能松了力道,望着仔细为他上药的皇帝,忽觉心中酸烫,不知为何,想起病故的母亲来,怕于人前落泪,偏脸藏入枕间,轻声道:“我以为陛下不用我了……”

  刘协笑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胡话?”

  在接到皇帝委派的这则任务时,淳于阳本以为已重获了皇帝的信重,但归来所遇却又击碎了他的期盼。也许是疲惫与少眠叫人难以控制情绪,淳于阳低声道:“陛下去苏氏坞堡,带了马超。”没有带他。

  他败给过马超。

  这真是孩子气的话。刘协看着淳于阳,也不过是将要满二十岁的少年,便解释道:“他是降将。要安降将之心,便要用他。”

  淳于阳默了一默,道:“我会他的剑术了。再对阵之时,我未必还输给他。”

  刘协笑道:“‘再对阵之时’?那是他背叛了朕,还是你背叛了朕?”

  淳于阳知说错了话,撑着坐高了些,又去拿皇帝手中伤药,求肯道:“陛下让我自己来吧……”

  刘协不理会他,道:“古有吴起吮脓,朕如今给你涂伤药又算得什么?”

  “那臣也为陛下而死!”淳于阳冲口而出。

  吴起为战国时名将,视卒如爱子,传说甚至曾为士兵吮脓。士兵之母得知大哭,说儿子来日会为了将军死在沙场之上。此言果然应验。

  野史逸闻,原不可考,然而世代流传,也成故事。

  刘协一愣,道:“原是朕这比方打的不好。”他将伤药递到淳于阳手中,道:“余下伤口都在明处,你自己来也不会不便了。”

  淳于阳攥着那被皇帝握得温热的瓷瓶,仰头望着皇帝。

  刘协叹了一声,道:“你年纪轻轻,说什么死?朕不要你为朕死。”

  淳于阳眼眶酸热,道:“我除此一身,别无可报陛下之物。”

  刘协抚他发顶,好似抚摸卢毓那样的小孩子一般,微笑道:“那就好好活着。朕不要你死,要你活着——为朕而活。”

  淳于阳愣愣仰头望着他,不知领会了多少,忽然想起什么,翻身跪起,道:“陛下,臣往河内郡迎温侯,还有一行人也等着温侯。”

  刘协示意他仍是躺下,道:“说下去。”

  “来的人叫陈宫,说是奉了张邈之命。臣带人藏在芦苇荡中,待人走后,问过温侯才走的。温侯说……”

  刘协听到“陈宫”这个名字,微微一愣——陈宫,当初迎曹操,力主曹操成为兖州牧的谋士,他来接吕布作甚?难道是曹操要迎吕布?

  “……原来是那张邈要待曹操与陶谦徐州大战过后,回师之时,对曹操下手。因张邈恐自己力单难敌,陈宫便出面,为他来请温侯。他们要将曹操逐出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