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冷笑出声,道:“原来父亲不是信了审配的谎话,而是为了给我那好三弟铺路。”他含泪道:“难道我就不是父亲的儿子了吗?父母之心,怎能如此偏颇?”
郭图让他在悲愤的情绪里沉浸了片刻,才开口道:“大公子,为今之计,只能先送你出去……”
“出去?到哪里去?”袁谭满心凄凉,压住哽咽,低声道:“公则(郭图字),你不用怕我伤心,为我父亲隐瞒,且将你知道的,一一道来。我那好父亲,究竟要如何杀我。”
郭图道:“据冯芳所说,他从冯氏那里听来的消息,刘氏与审配等人劝主公尽早动手。原本审配是要来做这事儿的,但主公说到底与你父子一场,要亲自见一见你,再送你上路。大约就在这一二日,只要主公传召,便是要取大公子性命了。”
袁谭静静听着,虽然明明事关自己的生死,却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他又想起那一夜官渡大营中皇帝的话来,鬼魅一般蛊惑人心。
“带上吧。”皇帝说着,将那一只小巧的黑色瓷瓶系在他腰间,“兴许用得到呢。”
袁谭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嘶哑,“我有一种毒物。”
郭图既然敢冒险来救他,便是值得信任的。
袁谭告诉了他自己□□的地方。
郭图轻声道:“我可以为大公子取来,只不知这东西,大公子是要自己用还是要……”
袁谭看他一眼,轻声道:“活着虽说无趣,可父亲既是为了三弟要取我性命,我却也不能甘心。”如果袁绍是听信了谗言,误以为他背叛了袁氏,通敌于朝廷,而要杀他,他虽然伤心,可兴许也就不会反抗了,甚至会有一丝隐秘的快意,待到他死后多年,沉冤昭雪那一日,父亲会后悔吗?可是此刻得知父亲并不是误解了他,而是为了巩固未来袁尚的统治,要提前拔掉他这颗毒瘤,这就叫他悲愤之下,要拼死一搏了。
这一夜,袁谭在侧帐中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睁着干涩的眼睛,直到天明,果然如郭图所说,主帐来人传召。
父亲要亲自送他上路了。
袁谭在甲兵押送下,来到主帐内。
天色尚早,袁绍仍半躺着,披了一件外袍,榻边案几上隔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药汁。爱妾冯氏正在一旁低声劝慰,“这药要趁热用,妾身服侍您……”
袁绍有些不耐烦,见长子来到,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下。
一时帐内只剩了父子二人。
当日事发之时,袁绍正是病痛发作,头痛欲裂,无心处理袁谭,只将人押下去,如今吃了七八日苦药,身体恢复了些,也不再头痛了,也想明白了,大敌当前,不管袁谭的事情是真是假,都要照着假的来办理,决不能在这时候内部生乱。他自认为了解这个长子,因过继了出去,在他面前一向谨慎小心,这几日恐怕也吓得不轻,因此便打算将人放出来勉励几句。
“显思(袁谭字)这几日受苦了。”袁绍一面说着,一面坐起来穿衣。
袁谭心里有计划,忙道:“儿子为父亲奉药。”
袁绍微微有些意外,长子从前见了他总是有些畏惧,鲜少这样主动表示亲近,可见是得了教训。他这次传唤袁谭过来,本意是为了安抚,当然不会拒绝袁谭主动的亲近,便点头应允了。
袁谭上前,侧身背对着榻上的袁绍,帐中在没有第三人能看到他手上动作。
“显思,你这次受了惊吓,为父心中都有数。”袁绍分外和煦道:“为父这一病,立继承人之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审配那些人,好似巴不得我这就死了一般。”
袁谭以汤匙搅动药汁,看着那淡墨色的毒汁混入其中,几乎不能辨认,没料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手上动作一顿。
袁绍又道:“你不要听了外面的风雨,而有自疑之心。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父亲,人伦之情,岂是些许流言所能阻隔的?”
袁谭听了父亲这些话,竟然倍觉酸楚与讽刺,越发笃定父亲果然是要杀他。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父亲从未对他有过此刻这般的温和慈爱,如果不是将要杀他,又为何会突然温情脉脉?
“几个孩子当中,你是最有能力的,当初攻占青州,你功不可没,底下几个弟弟都不及你。”袁绍继续说下去,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对长子的褒奖,“所以我时常对他们几个说,叫他们要以你为榜样。如今咱们对朝廷,是一场硬仗,仓亭津只要能守下来,未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