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_作者:青色兔子(486)

  “陛下既为天子,天下自当膺服。”曹昂轻缓道,这番话他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思虑多时了,只是今日才忍耐不得,说出口来。

  在刘协看来,君权神授,是统治阶级的戏码。他并不信这个东西。

  但是在曹昂看来,不管是日常中的相处,还是那一夜积济水舟中皇帝的剖白,乃至于今日皇帝的“流血牺牲”论,都让曹昂感到一种带着惊恐的疑惑——皇帝看上去,仿佛根本不在意“天子”所代表的能量。

  刘协在与曹昂的对视之中,明白过来。在曹昂看来,天子即是正义,哪怕周瑜孙权等人想要吴地自治,但只要天子登高一呼,那么吴地百姓便会集附,根本谈不到什么流血牺牲。这也正是真实历史上,曹操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原因。也是如今,周瑜等人要求的只是自治,而不是割裂的原因。就算朝廷的力量已经达不到帝国的边缘地带,但各势力还是需要名义上的正统性。

  “朕……”刘协喉头动了动,待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先道:“那日朕与袁空一见,倒是释然了许多。济水舟中之事,不必再提。”

  曹昂愕然,而又深深松了一口气。不管那方士究竟有什么神通,能让皇帝改了那不得了的主意,都是好的。

  “朕不是轻‘天子’这个名号。”刘协沉郁道:“而是这个名号,本来也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能有多重呢?反倒越是自“轻”越能久行的。

  曹昂大多时候时候能够与皇帝心意相通,但偶尔也会感到,自己追不上皇帝的思想境界。当他发现这种察觉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况下,曹昂都是默默赶追,直到自己能够理解皇帝的意思。唯有这一次,曹昂问出了口。

  但思想境界之间的差别,不是简单的语言沟通能弥补的,这是多少年的阅历差别、立场差别、所知所想的差别造就的。

  曹昂没有再问,至少皇帝改变了那夜在济水舟中的想法,已经让他感到松了口气。他低声道:“既然陛下欲在吴地久留,臣命底下人做好护卫之事。”

  “好。”刘协又道:“你去安排,朕要见一见江东长公主。”

  张昭府中,府主人正与周瑜对弈,但两人都无心棋局,偶尔抬眸看一眼屋檐上落下的雨水。

  “公瑾这一局,稍显急躁了些。”张昭观察着周瑜的神色,轻声试探道:“似乎是带了些火气?”

  周瑜悠然道:“子山(张昭字)兄再看。”

  张昭又凝神看棋局,慢慢道:“究竟是我棋力弱了,还是公瑾进益了?”

  周瑜道:“子山兄半路上截我来此,就是为了与我一较棋技吗?”他又问道:“我已听说山匪劫盐之事,子山兄打算怎么处理?可需我派兵?”

  张昭道:“寻常事,不必大动干戈。况且御驾在此,不宜横生枝节。”

  恰在此时,外面来人,传报道:“大人,陛下身边来人,说是要大人从容行事,该剿匪就剿匪,不必顾忌圣驾在此。”

  张昭与周瑜都是一愣,没料到皇帝派人传话,竟能与他们谈论的内容刚好接上。

  “来人还说,因为御驾要在此停留多日。”

  张昭起身,问道:“来人何在?”

  仆从道:“已经走了。不曾入府,就在府门外传话的。那人还认出了周大人的车驾,说周大人真是忙人。”

  “你说的那人怎生相貌?”周瑜问道。

  仆从回忆着道:“来人高壮,肤色黝黑,配长剑长刀,瞧着像个将军。”

  周瑜道:“想来该是淳于将军了。”

  张昭又问道:“那淳于将军还说了什么?”

  那仆从摇头,道:“再没说什么了。奴请他进府见大人,那将军却说怕见了……见了周大人压不住火气,就上马走了。”

  “你下去吧。”张昭走到门前,示意外面的仆从也都退下,这才回身对周瑜道:“公瑾,你是如何对陛下说的?陛下这是恼了?”

  周瑜道:“我怎么对子山兄说的,今日便是怎么对陛下说的。”

  张昭有些不安,在门口来回走动,时不时抬头看雨,浇一浇心头躁意。

  周瑜又道:“这等事情,陛下乍然听闻自然不会太开心。坦白说,陛下没有当场砸琴,我都算他好气度了。”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一叹,“倒是可惜了那把古琴。”今日谈的事情不对,否则说不得可以请陛下赐予他。

  “你也真是爱琴成痴了。”张昭见他这当口还有心思为琴可惜,不禁哭笑不得,又道:“那陛下当时怎么说?”他也无心对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