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_作者:青色兔子(522)

  今日的田头也还是有劳作后的佃户。

  只是今日的佃户们没了那种热情,他们仍是恭敬的,老远见了他就叉着手站了。

  但是朱老爷子觉出不同来,今日他们都暗暗看他,还交换着自以为隐秘的眼神。一阵秋风吹过,朱老爷子打个寒战,他清楚这些佃户私下在交流什么——他们在兴奋着,要如何瓜分蚕食他这二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千顷良田。

  朱老爷子心里痛!心里堵!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花天酒地挥霍了家财。置地,置地,到头来又剩了什么?

  朱老爷子站在池塘边看自己水中的倒影,看那个瘦小的老头。他全然不像是大盐商的模样,一点也不胖,年少时习惯了粗茶淡饭,年老了也享受不了大鱼大肉。他觉得自己真亏。这也就是他老了,若是年轻二十年,他非拿出全部家资为酬金,领着手底下运盐的力夫,跟要抢他田地的人杀个头破血流不可。

  朱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有人还年轻。

  当晚,朱老爷子就得到消息,说是吴郡良田十万顷的真豪族张温反了。张温领了八千部曲,跟朝廷来分割土地的士卒杀作一团。

  消息传开,吴地豪强人人振奋。

  许多相熟的盐商铁商乃至各大豪族,往来奔走,很多都来过朱府。

  有人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看张温的!我跟老爷子你说实话,朝廷最好不要欺到我头上来,否则,嘿嘿,我这养的三千私兵,也不是吃素的!”

  又有人道:“咱们也得联合起来!我算过了,咱们手里的私兵联合起来,不下十万之数。朝廷要动我们,不看看当初王莽的下场吗?”

  还有人道:“皇帝这是接连大胜上了头,拿咱们当山匪剿了!这荆州兵马能在吴地一年,还能在吴地一辈子吗?朝廷要分地,让他分!等朝廷的兵马一走,我叫他们吃进去的全吐出来!”

  张温一反,众豪族都喜气洋洋,合纵连横,几乎有春秋战国那阵仗了。

  张温借着地利反了三天,在第三日的晚上被周瑜、冯玉领五万大军彻底荡平,张氏满门抄斩,全部田地籍没充公。

  张温的头颅,挂上了吴郡的城墙。

  原本热血上冲的吴地众豪族,瞬间都噤若寒蝉。

  朱老爷子病倒了。

  行宫中,皇帝接到张温伏诛的消息,连眼皮都不曾抬。

  “陛下。”鲁肃佐助张昭统计分发田地,这些时日也见了许多,此时斗胆进言,“臣这些时日看来,豪族之中有坏的,也有好的。坏的斩草除根自是应当,但这些好的……”他叹了口气,道:“便譬如这贩盐的朱奇。臣听闻他原也是苦出身,贩盐发家,置办了许多田地。佃户都说这位朱老爷子心肠好,从不打骂吓人,佃户的病了,朱老爷子还会给他们抓药。他自己也没有设么别的嗜好,吃就是粗茶淡饭,穿就是粗布麻衣。这样一位老人家,似乎应该与张温这等恶霸区分开来……”

  鲁肃这番话,一来是被土地改革时的烈度吓到了,担心事态愈演愈烈,乃至于无可收拾;二来是因为既然辅佐张昭做事,为张昭的亲家某一点福祉,也是有百而无一害的事情;三来他的确对这位朱老爷子起了恻隐之心。

  刘协从繁复的数字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一眼鲁肃,又看一眼站在鲁肃旁边的张昭,问道:“子布(张昭字),你也觉得你亲家冤枉?”

  张昭一愣,道:“事涉私亲,臣不该评论。”

  “唔,你也觉得那朱老爷子冤枉。”刘协一听就明白了,环视殿内的周瑜、曹昂、冯玉等人,慢悠悠道:“那朕问你们一个问题,这朱老爷子是怎么置办下的土地?”

  答案显而易见。

  “他是贩盐发家的……”鲁肃道。

  “他贩盐?”刘协玩味着这种表达,“他扛了盐包?他走街串巷卖盐了?都没有。他手下有成百上千的力夫,抗盐卖盐。朱奇积攒下的财富,都是这些为他贩盐的人本来应得而未能分得的。他的田地从一顷到百顷到千顷,是靠他辛劳耕作吗?也不是,是靠着耕种他田地的佃户。朱奇卖的盐,是属于他自己的吗?这本来就是属于天下人的,应该用回到天下人身上。一个朱奇的崛起,意味着背后有成千上万个家庭穷困下去。朱奇可以勤劳、善良、朴实、乐于助人,乃至于拥有一切美好的品德。但那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那就是他现在所拥有得每一分财富里,都凝结着无数普通百姓的血泪汗。”

  剥削,赤|裸|裸的剥削或是裹了一层温情外衣的剥削——它归根结底还是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