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随手拿起摊子上的一个金属小球把玩,“你们呢,不用出城掘金么?”
“我们?我们这里摆摊的都是C区人,不用像贫民一样,每天都出城掘金。”摊主一口大白牙很是刺眼,“我们C区出城都是轮换制的,叔叔我三天前才去过,下一次去估计得一个月以后啦!”
他打量两人的衣着,“你们二位应该是A区来的吧?”
许卿问,“何以见得?”
摊主掂量着手里两枚铜星币的分量,“只有A区的阔佬爷才会随便给钱啊,B区么,比我们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啦有钱的能进A区开店,还是拿不到永久居住权。一辈子奔奔碌碌,到头来能剩个什么呢?”
他笑着说既定的命运,“不是A区的人,就下不了葬。即使是A区的人,也有个三六九等,多余的下葬资源嘛,是要优先分配上等人的。”
“有时候等着等着,尸身就烂掉了。”
“还有时候……我们这种人,幸运一点,从茧里出生,遇到还是看重血缘传承的亲人,人生好歹还有人同路半辈子。不幸一点,从茧里出生,度过规定的福利期,就要自己讨生活。”
“死后呢,我们这样从茧里出生的,一辈子也没能拿到A区居住权的人,都会去城外,成为怪物的养料。”
“怪物吃饱了,城里的人就能活下来。”
许卿沉默了好久,静静问,“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
摊主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您这话说得,倒有些旧世界所谓‘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
“我们从哪里反抗,反抗去何处?”
“普通人在城外待一天一夜,无论做了多少防护,都会立刻被无处不在的S-73感染。感染就感染吧,死就死吧,还要死得面目全非,好像连一张脸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
“这样子的死,有什么意思?”
“城内,哈,城内!”
“城内是看住我们的囚笼,也是能够安心的家园。当然,最主要的,如果不是怕滥用茧会导致S-73浓度提升,这些统治者啊,哪一个不想通过茧来打造一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队?”
他这次笑得颇为讽刺,“S-73是人类惧怕的噩梦,却又给了我们这样的人,一条活路。”
“我有一个儿子,他是从茧里长出来的,受了我的血脉浇灌,长得和我很像。”
“在看到他以前,我以为我能和我名义上的母亲一样,仅仅带他度过新生儿应该享有的福利期就放手。可是……”
“可是原来小孩子,也是软软的一团,我放手了,他怎么活呢?……我原来、我竟然也是个父亲。”
“这种时候,我开始痛恨S-73,如果不是它的出现,我的儿子能够在美好的旧世界里出生、成长、像旧世界里的人一样娶妻生子,子孙满堂。”
“可如果没有S-73,没有茧,我这样无着无落的人,也不会有一个儿子。”
他说着说着,神情开始迷惘,不知是在惆怅命运的无常,还是在愤恨人世的不公,“我的一生,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我度过了曾经的城区流浪时代,我知道如今这样,用S-73变异体锚定城区,固定城市区域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曾经流浪时代的我们看来,求之不得。”
“虽然依旧生不知来处,死亦无归途,可至少不用辗转城区荒野,不用颠沛流离,不用白天活着,晚上就死。”
“我不知道该恨它,还是该爱它。”
他直视着摊前,两位来自A区的上流人,希望听到他们的答案,“您说呢?”
许卿握住顾笑的手腕,垂眸抿唇,复又掀起眼皮和摊主对视,周遭一点一点悄悄暗下来,他的眼里却有细细星光闪烁,“普世命运似乎从不由人来决定来路与归途,总是在一个个庞大而又渺小的浪潮之中,被命运裹挟的前进。”
“可希望,可希望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它是一点遥远无求的星火,在一代代人命运浪潮之中,不会被浪潮打灭的火。在现在、或者未来的命运之中,从渺小的星星光,成为璀璨的太阳火。”
“然后烧掉大地上嶙峋丛生的荆棘,烧干净夜的黑灰。”
摊主静立半晌,问,“你是一位先驱者?”
“不。”
许卿沉默着否认,“我是一个逃离命运的懦夫。”
摊主久久无言,看似在认真思考许卿的话,实际上在内心感慨:这个玩家的演技竟然比自己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