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迎着傅成章的目光,大约也觉心虚,咳了一声,话音又转道:“宗始兄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五郎心性过于狠绝,为了引诱耶律昌入殷,舍了不知多少人命,也亏得七娘此番替他描补,才不至于伤尽人和……说来还是父皇眼光准,当年他带五郎游历四方,在你家见过七娘写信来说要把她订给五郎,只朕和皇后担心孩子长大后脾气可能不合没有应。不曾想这周周转转地,两个孩子还是配到了一处,这都要做爹娘了……”
傅成章就这样安静地听着皇帝语带唏嘘地说起往事。
他比皇帝年长五岁,作为英宗的养子,就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自觉足够了解他。但唯独在燕王一事上,他依旧是摸不透皇帝的心思。
比如现在,皇帝唇角含笑,目含温柔,分明是在为燕王有了子嗣这件事而开心。皇帝作为次子,是被英宗娇惯着长大的,从来不掩喜怒。在他年少时都道他是个明朗开阔的性子,待他上位后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皇帝显在脸上的那番喜怒里的真假,便是过世的英宗、宣德皇后都分不清呢。
追忆完往事后,皇帝又同傅成章说起正事:“王庭定后,河北是不会再兴兵事了,你家明炤这次出立的功也够格了,回朝再多学些点,要接你的位置,只会兵事可不够。过两年,再放到河西去,西域那些小国也该受些教训了,此番若非他们出尔反尔,范阳何至于如此危险。”
傅成章敛起心思,从容应下皇帝的安排。
无论皇帝是什么心思,起码现在,他对燕王确实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厚爱,甚至于爱屋及乌到了傅家身上。
就在耶律昌事败的半月后,支撑了两个多月的北狄王庭终于破了,然而比较尴尬的是,破城之后,却被汗王耶律齐寻着机会破围而出。萧彻派了傅明炤领兵去追,又将王庭接下来的事宜托于旁人,自己先回了范阳。
只是待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范阳后,却在燕王府扑了个空。
“……御医说了王妃此前费神太过,需静心休养。城中事杂,王妃去了段老夫人在西山的别院。”
知道了行踪,萧彻就要往西山去,却被安石拦下。
萧彻本身的脸色已是不善,又是才从战场上下来的,一身血气未消,只稍稍蹙起了眉,三分的不耐倒显出了了十分的压迫来。
但安石服侍他那么些年,哪里会被他压住,劝道:“殿下多日未修仪容,若是就这样去见王妃,怕是会惊到王妃。不若先在王府休整一番,再去见王妃。”
闻言,萧彻脚步顿了片刻,竟真回转过身来,进了王府。
其余的侍从看着安石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安石摸着光滑的下巴,暗道:会为悦己者容的又岂止女人呢!
萧彻简单地清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物后,才往别院去。
只可惜,这一番用心却还未被正主领会,就被挡在了别院的门口。
侍女顶着燕王殿下逼人的气势,小声说道:“王妃身体不适,不欲见人,殿下不若换个时候再来?”
闻言,萧彻凤目益发暗沉。
令嘉身着宽松的月白旋袄,正坐在矮案前,提笔练字。
她近日心绪起伏不定,以至于影响休养,段老夫人为了定她心神,给她布置了每日十篇大字的功课。
只可惜,令嘉手边的那张宣纸上走笔如龙游蛇舞,起伏不定,以至于都失了字的本形,令人难以辨认,可见这定心的效果着实一般。
为旁为令嘉侍奉笔墨的醉月犹豫了几下,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王妃……”
醉月才开了个头,令嘉就阻住了她的话:“你若要劝我,就出去和醉花一起罚站。”
醉月倒是不怕罚站,可无奈现下室内服侍的只剩她一人了。有之前晕到的教训在,没人敢放令嘉一人独处的了。
过了一会,醉月又唤道:“王妃,殿下他……”
令嘉恼怒地掷下笔,“我都说了,不要再提他……”
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令嘉身后传来:“不要提我什么?”
令嘉的声音陡然止住,身子僵在了那里。
醉月同情地看了自家王妃一眼,她方才就是想提醒她:殿下他来了
同情完,醉月便识相地退了出去。她自有觉悟,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惹出来的火就该谁来灭。
虽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强势的郎婿,和正视尴尬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