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雨声之中醒来,看见少年满身湿漉,乌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正屈膝于地,拿着?树叶在?给他喂水和食物。
少年的眼睛生的极美,长长乌黑的睫毛像小扇子垂下,仿佛能够垂进人心里。只是眼眸却?无神采,仿佛看不清事物的模样——少年看不见人。
他抓住对方?的手,道:“……不必。”
因为伤势,他声音极其嘶哑,几乎辨不出原本音色。
少年却?依旧固执地伸手把树叶递在?他的面前,认真道:“不吃东西,人会死。”
他道:“不会。”
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不用吃东西也不会死的人,许久才不情不愿把树叶收回去,又问他:“你醒了,是要走了吗?”
他确实要走。
炼魂宗主偷袭他时,也被他一?剑重伤,不知道去往何处,随时有可能凭气息找过来,令渡劫中断的秘法最?长能够维持三?年,但在?仓促之中布下的秘法却?只能够维持七日,七日过去,天劫落下,方?圆百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
他看着?少年湿漉漉的身体,仿佛刚出壳小鸡一?样湿漉漉看着?他的懵懂神情,漆黑无神的眼睛,还有山洞被凌乱树枝树叶搭建起来的简陋居处,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的父母,还有亲人呢?”
少年却?只是摇头。
“我没有亲人。”
虽然?这样说,少年神色却?控制不出流露出些许哀伤。
他沉默了。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究竟为什么,有人会将一?个这样年少而且目盲的孩子,抛弃在?荒山野岭之中,与野兽为伍,踉跄求生?
雨越下越大。
雷声轰鸣,震得整个洞穴仿佛都在?颤抖。
少年低声喃喃:“雨真大啊。”
他低低“嗯”了一?声,知道秘法已经不能再拖,他必须要出去直面天劫,或者,再次加固秘法,将天劫拖到三?年之后。
于是起身拿剑。
少年的听力很?好,跑过来他面前,仰起头问他:“你才刚醒,要去哪里?”
他道:“去让这场雨停。”
经脉中枯竭的灵力并?没有恢复多少,但他仍是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灵力流淌过少年身体,将他满身湿漉烘干。
他在?洞穴中留了灵力标记。
如果他此番未死,他会回来带少年离开这处山林,去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再次迎劫之前,炼魂宗主循着?他的气息追踪而来,他与对方?大战半日,两败俱伤,炼魂宗主比他受伤更重,施展血遁之法逃走,十年之内再无一?战之力。
而他被对方?手中修罗剑伤及剑体,再无力对抗天劫,只能够强行用最?后的神魂之力加固秘法,将天劫拖至三?年之后。
神魂之力消耗过度,他意识即将陷入昏迷,只循着?之前留下的灵力标记,回到了少年所在?的洞口前。之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失却?了所有记忆和大部分修为,如同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从?高在?云端的山巅上摔下来,坠入尘埃里。
是少年将他接住。
他们在?山中一?起狩猎野物,采摘果实,取木材和茅草搭建房屋。
神魂受损,无情道境界跌落,他眼中世?间一?切都不再只是苍白的风雪,有了鲜艳色彩,满树桃花,还有比桃花更加灼眼的少年。
他喜欢用宽大的掌心抚摸少年的头,抚过少年柔软的头发。
喜欢看少年在?他眼前奔来跑去,摘下野果,捧到他面前,仰头对着?他笑,轻轻唤他“哥哥”。
太?清渡厄剑被当?成了劈斩树木的斧头,而他从?来只握着?剑的掌心,也慢慢多出了长时劳作的粗糙。头上银冠除去,长发只随意束在?脑后,袖子卷起,露出手臂以便动作。
他越来越像一?个山野中人。
一?个活着?的人。
而不是雪山之上一?具只会修行的人偶。
夜晚,他屈膝坐在?篝火前,翻烤着?猎来的野物。夜空繁星璀璨,银河横掠,少年眼睛里盛着?火光朝他望来,漆黑无神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好似天地人间,只有他一?人能够留在?少年眼中。
他想留在?少年眼中。
在?桃谷的第三?年,他身上的伤势渐渐开始恢复。
脑海中偶尔会掠过一?些漫天飞雪的画面,他蹙着?眉心,本能不愿回想。
他只想留在?当?下。
只是秘术压制渡劫的时间只有三?年,应有的劫难终究会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