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风_作者:冬飏(3)

2018-03-10 冬飏

  然而美好的希望待到看清在空中翻飞的纸片时便破灭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抢着纸片,随着第一个读完纸片上内容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爆发出第一声惊叫,人群便炸开了。

  “是空袭!就在明天早上,塔塔尔的战机要来空袭了!”

  “大家快去避难吧!快去!”

  犹如石块没入湖面惊起的阵阵涟漪,这一消息以各种方式迅速传扬开去。原本就已颓败破落的风铃镇愈更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恐慌之中,那不知从何时起氤氲其上的暗黄雾霭也显得愈更厚重了,仿佛永远也吹不散,冲不破。

  “号外!号外!风明市已经陷落!军队今夜要撤退到风铃镇!”

  卖报的从街那头吆喝着走过来了。他头戴一顶破毡帽,帽檐下扬着一张因久经日晒风吹而布满深红褶皱的脸,他的眼球虽向外突出,但却很有精神——这足以使他的神情风度与周围的人们区别开来。他原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当战况逐渐不利,他的同事们都陆续离开,唯有他留了下来。在他的观念里,一座没有报社的镇子与死亡并没有什么两样,尽管这座闭塞的小镇是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它的衰亡甚至不能使一百公里开外的风明市民皱一下眉头,他仍然觉得自己应当肩负起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了镇民,拿起笔杆,奋斗到最后一刻。

  他亲自揣着一摞报纸来到了街上。

  这或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大概不会知道,那些卖报的小伙子们平日里曾经遭受了怎样的戏谑与逗弄。他也想不到,这个镇子里竟会活跃着这么一帮令镇民嫌恶唾弃的臭虫。

  对他这么一个整日待在办公室,一边咬着笔杆一边望着摊在面前的地图苦苦思索的“文人”来说,孩童便是正直纯洁的代名词,学生便是整个镇子、乃至整个东青国未来的希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

  转眼间他的帽子不翼而飞,手上的报纸散落一地,一阵因恶作剧得逞而爆发出的欢笑声钻入他的耳朵,刺激着他的神经。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钻入他的□□,令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他张嘴喘着气向四周望去,而令他更为震惊的是,过路之人对于他的狼狈模样仅付以不以为然地一瞥,便迅速扭过头去,嘴里甚至还发出些轻蔑的感叹声。

  几个孩童蜂拥而上,许多只黑乎乎的小手在报纸堆里一阵拉扯,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些印记。一名女童捏着皱作一团的报纸转身欲跑,忽改变了主意,回身抬脚便要往报纸堆里踩几脚。此时那可怜的卖报的才回过神来,往前一扑,一手护住地上的报纸,一手便往那孩童身上抓去。

  “顽皮的小鬼,别想跑!”

  那女童见状,伸出的脚在空中转了个弯儿,机敏地翻了个跟头,往旁边一条小巷里钻进去。那卖报的只扯下来一点儿她上衣摆边缘的破布料。

  她在小巷中跑着跳着前进,拐过七八个弯儿,继而钻入了一条更加阴暗狭窄的巷道。在巷道的尽头,墙根边有一个弃置已久的朽木箱子,箱子脚下堆满了沙土。她蹲下身,歪着头用手扒着那堆沙土,嘴里时不时蹦出些极其难听的脏语。不一会儿,她便从沙土里翻出一个用旧报纸包裹的物什并层层打开,里头是一小块雪白的馒头。她将刚得来的报纸铺在地上,正打算将馒头放上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放下馒头,重又拿起地上的报纸开始认真地读起来。就在此时,一只徘徊在附近的土狗悄悄凑近,将地上的馒头叼起然后迅速跑走了。它觊觎这份口粮许久,如今是终于寻到了机会。女童从地上跳起来,将报纸揉成一团塞进衣袋,骂骂咧咧地拔脚就追。

  巷道的尽头,一人一狗在地上扭打着,不久以后以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她掐着土狗的脖子,用力撬开它的嘴,从里面一阵乱掏,却仍然掏不出来任何渣滓,因而气得用手锤地面,差点哭出来。她慢慢直起身,朝地上的死狗踢了一脚,便回头往巷口走去。

  她往比乃翁学堂的方向走去,确切地说,是往比乃翁学堂公共茅棚的方向走去。

  她和那群戏弄卖报先生的小孩们一道来自比乃翁学堂。比乃翁学堂的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庭贫困生,一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她便是后者。她所处的群体一直以来便属于社会的底层,对于他们的死活,人们向来是最漠不关心的。在和平时期,镇民们愿意用最慷慨的心包容他们,偶尔给予无私帮助用以满足自己表达善意的欲望;然而在战争年代,留给这帮整天不学无术、东游西荡的街溜子的,就只剩下鄙夷与唾弃。五年前,当东青国与塔塔尔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比乃翁学堂因其来历转眼间成为了镇民们发泄愤怒的首要对象——他们列队举着横幅,长久地站在学堂门口,要求拆除这所学校,并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一些阻挠与反对。暴动发生了,一些古老的建筑物遭到了破坏又被重新修缮;在这所慈善学校读书的学生被认为是“反动败类”,他们本已穷困潦倒,如今连名誉也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