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柔还说,温宇翔找了温雁晚整整十七年,心里一直记挂着他。
整整十七年倒不至于,但“记挂”着他确实真的,“记挂”着他的腺体,“记挂”着他的命。
温雁晚有点想吐。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温雁晚指尖缓慢地缩紧。而后,深深掐进肉里。
凉意骨。
而在众人视野之下,温雁晚只是沉默地站在刘欣柔面前,浓黑的眼睫微垂,脊背笔直,面容淡然,对于刘欣柔的示好,只是将眸光落在刘欣柔怀中被褥上,低声道了句“您好”。
姿态既不见丝毫惶恐,也不至于过于冷淡,让人挑不出半点错。与刘欣柔预料中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刘欣柔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很快恢复正常,她掀被子:“在路上奔波这么久,你应该饿了吧,我去叫阿姨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话音未落,一道稍显虚弱的男人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是阿雁回来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温雁晚紧绷的神经有瞬间的炸裂。
恍惚间,他仿佛又躺在了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家破人亡,孤苦无依。
消瘦脊背是刺骨的冷,视野之内尽是雪白的光,只等着尖利的手术刀刺穿他的后颈,他便可就此阖眸,永眠。
温文轩呼喊他的名字:“阿雁,阿雁……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抬手,想要触碰温雁晚的肩,却被温雁晚惨白着脸,侧身躲过。
“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有什么事情的话,明天再说吧。”
言罢,温雁晚径直转身,上楼。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注视着温雁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温文轩淡漠地收回视线,缓慢地走到沙发旁,坐下。
“确定了是他吗?”
“确定是他,”温宇翔沉声,“姓名、性别、年龄、住址、学校、包括家里亲人,全都对得上,甚至连长相,都和她有五六分相像。”
温宇翔说着,眸光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怀恋:“尤其那双眼睛,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温文轩蹙眉:“爸!”
听到温文轩的呼喊,温宇翔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妥。
他眉头蹙了蹙,不太喜欢受人限制的感觉:“我的意思是,我确定,温雁晚就是我和那个女人的儿子,和文轩的腺体绝对可以匹配。”
刘欣柔面色不太好看,但到底没说温宇翔什么,只是提议:“以防万一,明天还是去医院做个DNA检测吧。”
她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语句却歹毒得令人脊背发凉:“事关文轩的生命,我们必须,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一点马虎都要不得。”
衣冠楚楚的一家人,在深夜探讨着如何将房间里少年的腺体割下来,安在自己儿子的后颈上,像是在探讨一件物品。
完完全全,不把人当人看。
一墙之隔,温雁晚躺在熟悉而柔软的床铺上,浑身发颤。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精心饲养的牲畜,这张床,就是他的窝棚,只等着他肉质长好,便将可以将他推入屠宰场,将他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喂给他的亲生父亲,喂给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喂给那吃人的一家。
冷静,冷静,冷静……
温雁晚紧蹙眉,紧捂着自己痉挛的胃部,张大嘴,深深地呼吸着,如同溺水的人般痛苦,疼得面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也冰凉一片。
前世的种种如同梦魇,外婆的离世,他人的欺辱,简凡星的遇害,潮生的悲惨结局,以及最后,他的死亡。
一切的一切,在与杀害他的凶手见面的一瞬间,尽数侵蚀了温雁晚已经破碎过一次的心。
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
温雁晚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内心极力安抚自己。
外婆的病已经治好了,她还可以陪自己许久许久,可以快乐地活许久许久;他还有了朋友,拥有了许多关心他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了潮生。
他已经拥有了一切。
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再会像上辈子那样一无所有了。
再也不会,失去了。
颤抖着指尖打开手机,拓印在视网膜之上的,是两道亲密依偎在一起的、正在酣睡的少年的背影,此时却成为这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
就这么亮着,将它放在了胸口,像是在自己心中点亮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