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世间,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那么多。
一条漆黑的小道从郦珩脚边延伸,尽头是两扇古老的石门,粘稠的黑暗从石门溢出,慢慢附着在他身上。
狂风如刃,将他身上衣衫吹得如同飘摇的旗帜,他如同雪中翠竹,挺拔依旧。
长靴踩着泥浆一般的污秽,发出吱吱的声响。
凄厉的怪笑在耳边回荡,却不见具体模样,尾巴忽然变得格外沉。
他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朝着幽都入口而去,离魂道内的鬼域魍魉都不算什么,清脆的笑声才是最为致命的。
他看到意意。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帝女大人,正伏在自己膝盖上,像一只猫儿,任由他抚摸背脊。
雪白的扶桑花,不经意坠入她鬓发间,他小心翼翼地拢住,替她簪上,她毫不抗拒,忽然朝他笑得格外动人,“阿珩,我漂亮吗?”
“漂亮。”他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却被她紧紧抱住了腰,她笑吟吟地说,“阿珩,你是我的,你要永远陪着我。”
他指尖穿过她乌黑的发,“好。”
金黄的夕阳从坠落在树梢指尖,细碎光芒如同妩媚流动的金屑,落在她眼底,美得让人看了一眼就想要珍藏起来。
天地无声,风声空旷。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
原来,他要的那么简单,只要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看她那双落满星辰太阳的眼。
轰隆隆,石门缓缓拉开,无数的黑暗扑面而来,如刀刃、似利剑,好像有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落满漆黑的甬道。
他的身体被切碎,又再生的神力被顽强愈合,戾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变成一个破掉的玩偶,打碎后又被重新捏造。
很疼。
但也一点都不疼,因为心里却怀着无数的憧憬。
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黑暗一望无际,孩子气的帝女大人总是这般害怕孤独,可也狠心让自己坠入绝境。
他心里都是怜惜。
好想抱住她,想念她身上的温度。
他不会再强迫她,不会再占有她,只是想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好像抱住一块易碎的瓷器。
他徘徊,辗转,如痴如狂,眷恋地抚摸着那半截衣袖,像有绸缎将他的心包裹,柔软得不可思议,口中不住喃喃,“意意。”
黑暗潮水般蔓延,冤魂如影随形,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差点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意意。
这里都是永生永世般的孤独,粘稠如泥沼的黑暗,他快要陷入其中,变成孤魂野鬼了。
为什么找不到?
是因为不在这里吗?或许根本没有陨落吧?
骗子,他就应该知道,狡猾的帝女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她总是能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情绪又开始反复横跳,极端的爱恨走在空荡荡的心里游荡,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尾红得好像抹了胭脂。
有冤魂见到他心绪不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硌,你是在找那个帝女大人吧,她可不在幽都,别白费力气了。”
沉重的脚步一顿,他的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的,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污秽的泥浆,看起来美丽而邪恶,眼里光芒妖异。
“她在哪里?”
“咯咯硌,你若是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冤魂聚在一起,如一团乌云,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
“怎么带你出去?”
冤魂们缠绕着他的龙尾,声音如同怪枭,桀桀笑了起来,“你的尾巴可是存放戾气的好容器,让我们藏在里面,就可以带我们出去。”
他思索了一会,“好。”
出去后,茫茫大雪消失不见,已经是炎热夏季,烛龙头上长满了苍翠的树,点缀着,如一粒一粒起伏的山丘。
他睁开金黄色竖瞳,探究地看着他,“找到她了吗?”
他的失态被隐藏了起来,笑得温软又乖顺,长睫栩栩,漂亮却透着一股阴郁,“没有,谢谢您。”
烛龙又闭上了眼睛,将火精吞入口中,幽都霎时关闭。
他道:“炽烈的爱如同逆风执烛,随时有烧手之痛,小子,凡事莫要太过于执着,以免误入歧途。”
他只是谦卑地笑,“多谢,晚辈铭记于心。”
烛龙不置可否。
他将幽都的怨气带走了,同时还有不可驱散的离魂道,每到弦月之夜他便会被离魂道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