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说得迷糊,却又有些嗔怪,像是跟路鸣吐槽一位共同好友似的开口,“害,陈浩南那个人你还不了解?不就是个爱逞英雄的人吗?”
“逞能逞能,结果硬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还说什么到时候回来跟我们讲讲那里的雪多大,那里有多冷……他有天发微信跟我说,有时候冷到没办法了就吃朝天椒出汗,他还说他开始写日记了,就是字有点丑……”布鲁说着说着,握着啤酒瓶的手指逐渐收拢,指间也因此有些泛白。
“路姐……你说难不成边境就他陈浩南一个人吗?!为了点土地他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命吗?!战友战友,他又不是什么官儿,他干嘛要挡人家面前冲上去呀!”
布鲁将那瓶啤酒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随即抹了一把泪,只感自己鼻头发酸,“小光也是,那个大傻逼,跟着陈浩南别的没学会,逞英雄那一套倒是学明白了。”
“你说他一个去打暑假工的临时城管,他抓什么贼呀?!”
“嚯,看了几部武侠片,以为自己就会功夫了?当街抢劫那有的是人管,你说他为什么就非要去逞能呀?!”
“人家有枪,有刀啊!那逞英雄的事儿……逞英雄的人,怎么就是他们呢!”
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布鲁一巴掌就拍在了那个本就不稳的木桌上,木桌毫无疑问地应声倒地,布鲁的眼中亦是猩红一片。
“凭什么呀?!凭什么偏偏是他们啊!我不想他们年纪轻轻的就当什么英雄当什么烈士,我就想我们哥仨儿从今往后还能一起胡吃海喝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啊!”
他们曾经一起□□去网吧,一起逃课约架,高考前拿着一个借来的破相机到处找人拍照,畅想着将来毕业选什么工做什么活计……
可是如今,怎么偏偏就剩他一个人了呢!
布鲁猛地蹲在了地上,目光涣散而悲伤,“陈浩南那家伙,你说他有什么话也不说托个梦交代给我,我这边刚跟人吹牛我有个好哥们儿搁边疆当兵呢,他那头就给我上新闻。”
“我喝着酒呢,新闻就播了,说是有几个士兵在边境冲突中为了保卫国土不被侵犯而壮烈牺牲,其中最年轻的只有19岁,好嘛,我睁眼一看,那张黑白照里的人不就是陈浩南那小子吗?”
“他入伍的那天,我和小光扶着他妈妈送他上的火车,他那时候就穿着照片上那身衣服,还问我们他帅不帅……”
想到那天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那个穿着军装,笑容可掬的好兄弟背着行李踏上列车,临别时还不忘跟他们约好何时聚在一起喝酒吃肉。
一转头,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尽管布鲁已经平静了下来,路鸣却仍然能感受到他掩藏在身躯之下的,巨大的悲鸣,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见得生离死别,昨日挥手告别的同伴,转头出现在了烈士名单里。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路姐,你知道吗,陈浩南冲上去之前,是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的……”布鲁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能想象得到,手无寸铁的陈浩南,拿着一个已经没有了防御功能的盾牌,飞扑到战友身旁的场景。
“他……他一早就写好了遗书,他说了怎么安置他妈妈,怎么给他爸烧纸,他的葵花宝典怎么拿出来转卖,甚至连他后院里养的那条狗他都想好了退路,可他偏偏就没有交代我和小光该怎么办……”
“可是呀……可是路姐,他又跟上边儿说要把抚恤金全部都给我,你说……你说他这又叫什么事儿啊……”
布鲁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头,无声的悲怆蕴在了他的胸口。
天空应景地下起了小雨,由于摊位没有雨棚,顾客们也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布鲁弯着腰,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擦拭着,他擦的极为认真,仿佛要把那桌子生生擦出一个洞来。
他内心无时无刻没有铭记着,这个摊子是用他兄弟的抚恤金开起来的,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是他兄弟用命换来的。
所以他要认真擦。
路鸣也不做声,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打着伞,雨水自伞边缘滴下,打湿了布鲁额前的头发。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