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来(带球跑我拿了事业剧本)_作者:黍宁(110)

2021-06-07 黍宁

  这题目是“子曰庶矣”。

  一字一顿往下扫了过去。

  “圣人情深于庶,贤者进计夫庶焉……”

  通篇读下来颇为质朴古拙,脚踏实地。

  俞峻眉头忍不住蹙起,又舒展开,心里着实略微惊诧。

  张衍写的这一篇说白了其实是一篇“人口论”,以“庶”为文眼,以“顾人众而事可兴,固足为国家之幸;亦人众而势难理,正足为国家之忧”为一篇之骨。

  短短几百字,言语工炼,阐述了人口过多的利与弊。

  这一篇文章几乎是俞峻生平所未见的,如今的学生们写八股,个个中规中矩,务求不出格,将那些老一套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反复说,说白了也无非是礼仪与德行。

  他们信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人类若相互间无信心,我不知还能做得些什么)

  他们以为道德礼俗即能解决万事,认为帝国之间上下一心,进求诚信,即可长治久安,而忽略了技术的重要性。这一篇论述,既肖圣贤口气,却比之那些空谈心性的文章更为切实。

  他从前户部尚书,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空谈心性德行的学风、作风所导致的危害。

  搁下了朱笔,剔亮了银灯,俞峻面色平静如昔,心里却不啻于静夜惊雷,浑身冒汗。

  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三回,终于明白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究竟是何意。

  想起这个,又不免低垂着眉眼,望向了手边那一张字条。

  他与这个署名“观复”的后生,几乎是默契地以十日为期,每十日便以《四书析疑》传信。

  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地,也从经史时务谈到了个人的私事,甚至于琐事。

  渐渐地说到了日常生活中,一些零零碎碎,漂浮的尘埃。

  譬如说间壁的邻居晚上有些吵闹,这些日子蚊虫日多,哪怕装了纱窗也无济于补,每夜,成群结队的蚊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门。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那一张字条。

  一只骨节分明的,畸形的大掌将字条给捞住了,攥在了手心。

  融融的烛火自赛鸦鸰的鬓角掠过,自纤长的眼睫掠过。

  他已经近半个月未曾再联系过对方了。

  眼前掠过了那素色的马面裙,圆圆的脸蛋,往上翘的带笑的唇角,模糊的侧颜。

  俞峻缓缓松开了手掌,将那张字条平铺在了桌子上,迟疑了半晌,终还是提起了笔。

  写完之后,心里也像是卸了什么事儿。

  思来想去,他终是决定以平常心态度对待这“观复”。

  向学之心不在男女,也不应有男女之别。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孙士鲁走了进来。

  九皋书院的夫子们基本上都是春晖阁内集体办公,春晖阁凡四楹,孙士鲁和俞峻的“办公桌”就靠在一块儿。

  后面儿有个茶水间,里面一榻一书橱,供夫子们平日里小憩。

  孙士鲁端着黄铜瓶走了进来,想到今天那叫张衍的少年,忍不住凑上去多问了一句:“俞先生,这孩子考得如何?”

  俞峻也没遮掩,直接将卷子就拿给了他。

  孙士鲁一手抱着细口的黄铜瓶,一手展开卷子,施施然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展开才看了几行,整个人都睁大了眼,手上一个哆嗦,手里的茶杯“咕噜”一声砸落在了地上。

  孙士鲁无暇顾及其他,眼里几乎就只剩下了这张试卷!!

  “这……”

  “这……”

  “砰——咚!”这一声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两溜长长桌案前坐着的夫子们纷纷抬起眼。

  离了学生们,往常这些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夫子,一个个倒也是轻松带笑的模样。

  “这是看到什么文章了?惊成这般模样?”一个宽额方腮,须发斑白的老叟含笑着问道。

  孙士鲁抬起头,指着卷面倒吸了一口凉气:“杨老,你快来看看!这定是你喜欢的!”

  那老叟,也正是之前亲自点了祝保才的杨夫子,当下来了兴致,离开桌子,走到了孙士鲁面前。

  其余夫子也都围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俱都个个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能写出这等文章的……看来还真不是托关系进的。”

  

  非但邻里间藏不住事儿,学校一向也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地方。

  仅仅是第二天,“一位后台硬到俞先生都站出来背书”的谣言,立刻就在九皋书院传了个满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