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先生,郁陶君落下风了!”踞坐在有琴颜身边的年轻男子抚掌而呼。
此人是司礼穆家的子孙穆少霖,时年未及弱冠,为人颇有些奇处,既饱读诗书,同时又是个打马赏花的纨绔。
穆家在朝中的根基不算深,却是实打实的汝川派,容裔有意安排此子入国子监,于是令有琴颜以收徒的名义,将穆少霖挂在稷中学宫名下,稍后的辩礼,便有他与北学对阵的一场。
有琴颜笑而不语,轻轻松了一口气,余光见穆家少年犹如逛集一样自在看热闹,半点也不见紧张,那颗从早晨起来一直提吊的心,总算搁下一半。
“老师放心,文林定为您守住稷中的名誉。”南学掌院心中自语,“您老人家也请给学生个盼想,平安归来,疼您最喜欢的小徒弟一疼,可好?”
容裔见场内局势逐渐明朗,那眼神也跟着晴明几分,悄悄松开掌心。
今日坐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太后,都只是来观礼,在三千学生的眼皮子底下,无法左右结果。
容裔看着那清婉明丽的姑娘侃侃而谈,好似看着一朵不羞于世的桃花尽情绽开。他只愿一直这样守护下去,不在意她是否为这劳什子摄政王赢不赢的,甚而不在意她是输是赢。
他的心情,只是仿佛怕一个小朋友不能玩得尽兴,怕她受了委屈。
而当第一场辩合的几番互搏传到辟雍殿中,婉太后脸色很不好看。
她对华蓉道:“你的这位姐姐,果然好口才。”
华蓉敛住目光,唯有虚声以应。
此日她能一同来到这里观礼,全赖婉太后一念之仁。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两条手臂至今仍有针扎般的痛觉,也无人知道她每天晚上遭受着什么煎熬,衣袖遮掩下头是什么样子。
将她带入宫闱的太后娘娘只字不问,她自然无法向太后告她嫡亲侄女的状。
而她唯一可取悦的靠山太子殿下,在她入东宫的第二天夜晚,从她身上下来后便大失兴味地甩了她一巴掌。
那少年天子照着她的脸凉笑一声:“凭你这样的姿色,也配与华云裳作姐妹。”此后再没召过她。
这一桩桩的凌.辱,华蓉都一笔不落地记下。她每天都提醒着自己,她的所有痛苦都来源于华云裳,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向那贱人讨还!
华蓉余光看向太子妃,只见婉湘君露出的半张脸,神情比婉太后还要阴沉。
众所周知太子妃面上有瑕,所以常年用面具遮挡,可偏偏华云裳作《妙色评》,张口闭口说美貌,犯了婉湘君的忌讳,这向来妒色的女子又岂能咽下这口气?
疼吧,恨吧,华蓉心说,你们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婉湘君心里正堵,似感觉到一道视线,阴冷地转头,华蓉早在她转过来前便低下头,恭顺如一只羔羊。
婉湘君看了那鹌鹑一样的蓉侧妃两眼,心头冷笑:姐妹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待我一个一个地收拾去……转念未完,忽闻嗡嗡的声响,那明伦阁里传出哄堂的议论。
屏风后的三位中宫娘娘同时转眸,婉太后皱眉:“何事喧吵?”
原来关于妙色之辩,云裳已将晏落簪的话术截尽,她本欲举《诗经》之例作结束:“《硕人》有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语未了,突有一人道声“荒谬”,却是旁席的崔瑾听不惯这浮浪言论,捺不住拂袖近前:
“你这后生既知此语,亦应知在论语中还有后半句话,便是孔夫子所说的‘绘事后素’!”
云裳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明明是一对一的辩合,怎的还有人助拳来了?
“呔!”穆少霖在槛外急得竖眉头,扭头看向他名义上的师父:“欺负人么这不是,崔夫子声名在外,怎么也倚老卖老?分明咱们都要赢下第一场了!”
有琴颜示意他稍安忽躁,凝目盯紧场中情况。
“九爷,这……”
容裔抬手止住折寓兰的话音,剑目隐隐现出锋芒,静观其变。
但见场中方席上,云裳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欲起身施礼,不防崔瑾说到兴头处,一挥宽袖:“吾辈追随圣教,当以养浩然之气为己任,怎能苟且于声色之间?!”
他这边一挥,云裳那厢一起,头上的帽冠便被拂了下来,簪发的玉笄随之掉落,一把及腰的长发如瀑丝散落下来。
场外三千人齐眼望见这副场景,不约而同的为之心折。
云裳自己忽然就成了她前番言论最有力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