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只是一种规则,一种一旦你心甘情愿接受这种规则的驯化,你才会被杀死的谬论。野兽不会因为断了腿、伤了皮毛就不活。植物不会因为被摘了花就死。因为人会因为遵循虚无缥缈的规则而受伤死去,人却高于植物和动物一等。这个世界,真是奇怪。”
空斋一直在画画,画纸上的水墨却没有一片真的留下来,但他还是毫不在意地画着。
冶昙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起初因为他们的害怕,他们排斥我,用他们自以为的规则惩罚我。但后来,他们中有些人觉得,因为我不在这种规则里,他们反过来崇敬我,叫我仙人。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或许还有其他像我一样觉得不对劲的人,这些人都是修仙者。于是,我不知不觉突破了,来到了修真界。
“我一开始很期待,我以为我终于能找到制定规则的存在了,终于能知道,为什么,知道除了这套规则以外的其他人可以活的路。我也的确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更多的是更多的困惑。”
空斋脸上浮光一样的笑容淡去,眉间的忧郁柔软便明显了起来,尽管他还在微笑,还有几分快乐。
“修真界的人,可以活两百年,两千年,五千年……但,他们难道不是在另一种规则里吗?凡间的人和野兽是为了吃饱。他们是为了长生,但长生是为了什么?修真界比凡间有意思很多,控制所有人的规则更简单,也更复杂。
“为了脱离轮回之苦,有人这么说。”
“为了自由,不被任何人、任何规则束缚……”
“为了清净永乐,为了此身长生永存……”
空斋说:“但我不知道我该为了什么,我的修为一度停滞,衰退,一度险些陨落。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
冶昙:“谁?”
空斋:“一个,比我还奇怪的人……”
冶昙的心跳空置了一瞬。
“他看上去就很奇怪,都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像野兽,不像植物,不像人,像没有灵魂的神庙里雕像,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好像在规则之中,又好像他就是规则,又好像,从未真的融入规则。
“他说,他为了为什么。只要一直修行下去,就可以站在设置规则的存在面前提问,得到最终的答案。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从不排斥规则,却从未被规则束缚的人。可这怎么做到呢?”
空斋顿了顿,低头看着再次被冰封的脚。
“规则啊,便如这些冰霜,追着你、迫着你,得一刻不停地行走,修炼便如在这张纸上作画。渡劫飞升,所往之处是极乐。但极乐是什么?是没有规则约束欺骗的自由吗?”
空斋眉眼柔软忧郁,面容浮光一样虚妄的快乐,就好像他在描摹所谓的极乐。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我明白了,为什么你的心魔相是这样的。你很怕,怕自己被规则驯化。你在想,修士寻找答案的行为,修真界所有人修行的行为,难道不是另一种规则吗?你在人间的时候,从未见过有人真正得到过所求,在修真界的时候,你也没有见过一个渡劫飞升,得到极乐的人。”
空斋的表情一瞬凝滞空白。
冶昙平静地说:“你已经发现了,你在你所恐惧的世界里。”
阳光暖融,黄花盛开的世界。
除了他们所处之地,宇宙是透明冰封的罩子。
“你已经在规则里了,只是因为你的挣扎,还没有彻底被封死,你只擅长堪破不染,却不知道若是来不及堪破,若是已经被染上了,如何逃生。
“因为你没有过落入规则,出入规则的经验。你从未真正入世,只是冷眼旁观,直到,你自己成为了世界。”
冶昙的伞浮空,遮蔽了虚假的太阳,伞的阴影越来越大,像世界的边缘扩张而去。
翡冷色的眼眸看着表情空白的空斋,祂轻轻地说:“但现在,有我,我知道怎么逃。”
“只要,把你的心魔给我。”
……
小千花从冶昙的手中接过火把,征询地看着祂。
冶昙轻轻颌首:“去吧。”
小千花闭上眼睛,小小的身影浮空而起,在她飞起来的时候,整个破败的庭院也拔地而起,自始至终困着她。
她飞得很高,直到无法更高,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像是生锈的青铜色的宅院,破败参天的高楼,还有牢笼一样庭院外面,无边无际灰蒙蒙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