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吴老告诉她:“现在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导弹了。如果不让我继续干,我活不了的。”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不想待在家里等死, 手术是有风险的,如果一定要死, 他想要为导弹事业燃烧最后的自己, 倾尽最后的心血。
最后,妻子哭着同意了。这么多年, 她其实很清楚,丈夫是一个多么执着的人。
这一年,吴老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偷偷吃着止痛药拼命工作。
他比谁都急着要把年轻人培养出来,他很欣慰能看到宁蔓华和裴云松日渐成熟,看到设计室的科研人员的水平不断提高。他不止一次告诫他们:“华国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未来在你们身上,一定要努力啊。”
作为利剑-7号的总设计师,他急迫地想要看到利剑-7号发射的那天。但是,病魔不饶人,这具身体已日渐衰败,加上长期的超负荷工作,他的体重急剧下降,疼痛愈演愈烈,他已经足够坚强,再也坚持不住了。
宁蔓华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只见吴老又坐在病床旁的办公桌前,他的妻子和儿子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帮他整理资料。
现在的吴老,两鬓灰白,脸颊凹陷,他越来越瘦了,身上的那套病服空荡荡的。
住院的这两个月来,吴老俨然把病房当成了办公室,连电脑都搬进来了,他不听任何人的劝告,每天拼命地工作。
听见有人进来了,他也没有抬头,忙着整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资料。这些资料太繁琐太零碎了,他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整理并移交完。
突然,他抬头问道:“首次试验是什么时候?”
宁蔓华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暂定7月。”
“7月啊……”吴老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太阳要落下了,这天要过去了,天边火烧一般的通红。但他知道,这灼热的红很快就要变成黯淡的黑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或许,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吴老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了宁蔓华和裴云松二人。
“快过来,别站着,我不是喊你们来看我这老头子的!”他招呼道:“还有一些问题,我要给你们说明白了,绝对不能让它带着问题上天……”
这一天,宁蔓华和裴云松站在病床边,静静地听病重的吴老给他们讲课。
很多年以后,每当他们想起这天,都会忍不住眼眶湿润。
这是这位前辈留给他们的宝贵的最后一堂课,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
“好了,差不多就这些内容了,你们要记牢啊!”关了电脑屏幕,吴老用虚弱的声音交代道:“如果还有不明白的,你们就去问老裴或者老郑。但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你们。”
眼看吴老体力不支,宁蔓华和裴云松扶着他躺下,帮他把枕头垫在更舒服的位置,让他好好地休息。
宁蔓华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睛:“吴总,我们明白的,你好好休息吧。”
忍着剧烈的疼痛,吴老艰难地挥手道:“赶紧回去吧,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
这天以后,吴老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全身上下也越来越痛。
那天深夜,他忽然从昏迷中醒来,呓语不断。
一直在床边守着的妻子被惊醒了,连忙凑上前去听老伴的话。
“对不起……这辈子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
吴老断断续续的话,让一向坚强的妻子泪如雨下,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哽咽道:“瞎说啥,这辈子,我最幸运就是遇到了你。”
“对不起啊,但我只能这么选择……”
吴老这一生受过的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迷迷糊糊地,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贫苦农户的孩子,每天都吃不饱,那种饿得挠心挠肺的感觉,让他毕生难忘。那年冬天,异常湿冷,他却没有足以御寒的衣物,冷得瑟瑟发抖。
后来,敌人的铁骑践踏大好河山,战火纷飞,爹娘都死了,村子烧光了,什么都没有了。年少的他饱尝颠沛流离、山河破碎的痛苦,深感个人命运与国家前途息息相关。
再后来,敌人都被赶跑了,他见证着国家站起来了,他吃上饭了,穿上衣服了,甚至还读上书了。这份恩情,他用了整整一生去报答。但他依然觉得,“国家给我的太多了,我能还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