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似有所感, 她试探性地向王座之下拢拱的玉阶之后转去, 果然发现了一道蜷缩着的黑色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剪影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好似十分难耐。
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似乎是他感受到了她的靠近,自埋首于抱膝的双臂之间的姿势抬起了头来,墨发如瀑在微弱的亮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南门星声音低而微哑:“……阿芊?”
在距离他两步之处停下,温萝静了静,半晌道:“是我。”
轻笑了一下,南门星动了动,轻微抬头靠在脑后冰冷的玉阶之上。透过昏黄的炉光,依稀能见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似是在嘲讽:“没想到,赫煜竟然真的能把你叫来,若是先前头脑一热与他打赌,如今可就是我输了呀。”
听起来像是埋怨,可语气轻缓却又似是旖旎。
南门星看起来并没有起身的打算,温萝在原地静立了片刻。
一片晦暗的光线之间,在她的角度,只能望见他浓密的发顶与俊俏高挺的鼻梁。
他脸型并不似平常男子那般方正,反而带着几分女子的柔和,此刻眼睑低垂,面色苍白,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温萝干脆就地盘膝而坐,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道:“你为何灭去了烛火?”
发丝与锦衣摩挲的“沙沙”声响起,南门星似是侧过了头,目光落在她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潋滟的双眸上,唇角依旧是上翘的,却并未回答,语气沉郁中带着隐秘的试探:“为什么要来,阿芊,你不是最恨我了么?”
这话欲扬先抑,含着隐隐的逼迫与期冀。
温萝却不打算跟着他的节奏继续顺下去,反倒是微微倾身向他靠近了几寸,感受到他骤然凌乱了几分的呼吸,垂眸道:“伸手给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了。”
微微向后靠了靠,他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微微仰起头侧了回去。
眼皮微沉,阴郁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不远处镂空的金雕壁灯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我身上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从不用医治。任何伤出现在我身上,只需要等上几天便会自动痊愈……阿芊,是不是很方便,很省事?”
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目光在他微勾的唇角以及不打眼底的笑意上打了个转,温萝沉眉重新坐了回去:“你怎么了?”
“你不害怕么,阿芊?”
抬手理了理额前扎眼的碎发,南门星笑着,眼中却带着深重的困惑与墨色,“你应当听说过吧,我是半魔血统,常人致命的伤口放在我身上却会自己愈合,到最后,连一丁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可与真正的魔族相比,我那一半孱弱的人族血液,却给了我无尽可欺的软弱。”
顿了顿,狭长的眸子扫了过来,见温萝只是静坐在原地不语,唇角依旧并未落下,可他语气却不自觉地沉了下去:“我自出生那一刻便是个异类,做什么都是错。”
抬眸瞥了他一眼,温萝面上并未显出什么异色,仿佛他这一番言论对她没有造成任何的波动,只是如往常一般冷淡道:“南门星,你真的不累吗?不想笑便不要笑了。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不真切的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你身上究竟流着怎样的血,其实与我无关。不过,真正遇见你之前,虽说也听闻过你流传甚广的恶名,可我却从未真心将你当成恶人,可谁知……不提也罢。
多谢你今日在罕仕面前护了我,还有……那株紫玉圣芽。虽说你我之间龃龉丛生,可我并非知恩不图报之人。
以你身负的魔族血脉,虽然伤口会自己愈合,可终归过程缓慢又痛苦,平日你想要如何与我无关,可今日既然我在此,无尽海弟子素有医德仁心。仅是举手之劳,我不必吝啬,伸手吧。”
唇边的弧度陡然凝固在原处,她平静的言语却有着与表象截然不同的汹涌澎湃,仿若一支锋利的箭羽一般直插入他心脏,直教他身体不自觉地微微战栗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习惯于以笑示人。
或许是由于这番表现更容易讨人喜爱,以获得他自己都鄙夷的虚伪的好感与善意的表象,亦或许是如此这般,便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心底卑劣的脆弱,以及不愿面对的——
他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