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景舟深知公羽若与柏己之间横亘的血色,果然面上显出几分古怪的神色,但顾及到温萝先前提醒他“不可暴露真实身份”,便勉强按捺着,疑惑道:“为何?”
就连始终兴致缺缺一般慵懒垂眸的柏己,闻言也稍稍抬了抬眼,眸光闪跃着兴味,缓缓扫了过来。
“传闻之中,柏己已有超越神级的实力。”
放下筷子,温萝正色道,“这一点,放眼整个五洲大陆,就算是天帝,或许也并未做到。
若是他当真如流言之中那般邪肆,想必早已以实力一统天下,届时,人族修士压根没有如今这般能够向他叫嚣谩骂的资格。
——可他却并未这么做,甚至有意放任这种对他而言难听且不利的流言,所以我想……
虽然当年的事情的确发生,但或许其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作为不明真相之人,倒是也没什么权利评价他的行为。”
她这一段话,无论是放在青玄宗,还是整个五洲大陆,都堪称大逆不道,不入主流。
人是群体动物。不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会下意识地寻找更大更温暖的集体,而非寂寥冰冷地龃龉独行。
如此一来,形成阵营抱团生存,并对另外的阵营虎视眈眈无声对峙,则成了必然。
不论是她攻略南门星之时所了解到的南门星所经历的一切,还是如今柏己承受的,大多根源都是来源于此。
血脉与力量本就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将人族与魔族遥遥划分开。
南门星作为灰色地带唯一的异类自是不必说,而柏己身为其中一大隐隐更有压迫力的阵营之首,他的一言一行便像是被放在透明的容器之中,无限放大。
他不可拥有私情私欲,不可动怒动情,所做的一切代表着他自己,却又不仅仅是他自己。
魔族人天生拥有着相比人族更加强大的力量,而相应的,便不似人族那般心思缜密,惯会钻营。
因而,如此复杂纠缠的感触逼得除他之外的历任魔君都十分默契地终身居于苍梧,以被禁锢的自由换取微妙的平衡。
可柏己却偏偏不信邪。
于是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人族深沉的心计本就不是初出茅庐的他能够应付得来的。
事态发展到如今,虽然人族并无能力替青玄宗报那血海深仇,可舆论方面却被死死地把控在掌心。
似乎,只要并未如被刨了祖坟一般咒骂柏己,便是令人排斥的异类。而异类,则必然会被自动划分到另一片阵营之中,与零星的同类抵抗千军万马的压力与敌意。
时间长了,自然没有人再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只身犯险,去冒着开罪天下人的风险,替柏己说话。
反倒是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的、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一般,以言语掩饰行动上的无能,几乎要翻来覆去将柏己骂出朵花来才能罢休。
而这一份对无辜之人的恶意中伤,则是他们获得大众认可和接纳的投名状。
实际上,温萝这段话之中提到的疑点并不难想到,可却从未有人这般提起,原因可见一斑。
奚景舟显然被她这番言论惊得一愣。
他是了解庄鸾陨落与当年柏己所犯下的杀孽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因此听闻她这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应答,才会如此惊愕。
不过,他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这些年来与温萝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对于外界言论世事,奚景舟也并非全然依赖盲从,垂眸思虑片刻,便道:“师姐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
身侧那只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了蜷,温萝感到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灼灼地落在了她身上。
心知她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温萝便假意并未感受到他的打量试探,硬着头皮木着脸接着道:
“虽然他与我们立场不同,更是杀了不少我们青玄宗弟子,可若是被如此无止境地诽谤谩骂,倒也失了几分公允。”
窗外清风拂动,裹挟着淡淡的花草清香。头顶似乎传来一声隐在鸟鸣之中的轻笑。
温萝回眸。
只见柏己唇畔挂着一抹极为清浅的笑意,向来张扬的眉眼低垂,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见她望过来,他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你怎知他并非在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