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仕轻咳一声,拂袖震开南门星扣在他咽喉处的手,旋身飞退数步,抚了抚颈间已印上一片触目惊心血红阴狠的皮肤,他不甚在意地嗤了下,明知故问。
“曦合石你用过了?”
闻言,南门星咬了咬牙,微微收敛了神色,抿唇沉眉抬手收了攻势,辨不清神色地抬眸。
罕仕的口吻,字里行间皆是了然与笃定,显然知道些他本未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的内情。
隐于繁复袖摆之下自然垂落于身侧的五指,早已无声无息地死死合拢握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弱地震颤着,泛起死尸一般的青白之色。
那一日,他艰难料理了一身血污与狼藉的废墟之后,拖着重伤之体环抱着阿芊已有残破之相的身体,如往日一般于冰棺之中相拥而眠。然而,辗转反侧几近天明,迎着乍亮的天光,他却也未能当真入眠。
并非是为了因一身并未妥帖处理的伤势而牵扯出的蚀骨隐痛,而是因先前曦合石陡然生出的异象而升腾起的焦躁与狐疑。
在那一阵惊惶失措渐次在她落在他怀中的重量之中消弭褪去之后,冷静下来的他,却隐约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即便阿芊的身体距离“沉睡”已有近千年,可也万万不应当因此而莫名承受曦合石反噬。想必,曦合石不似他想象那般随手便可动用,其中门道定然另有玄机。
想通这一层,他当下便沉下心思修养身体,只待体内几近陨落的严重伤势恢复了大半,便立即降下结界死死守护住姜芊沉眠的雅舍,马不停蹄地只身赶往苍梧。
柏己自降生之时便地位斐然,算上化形前于苍梧修炼的千年,于五洲大陆活动行走的时间极为久远流长,见闻广博。
关于曦合石的隐秘,若说这世上还有何人有可能知晓,世人第一个想起的名字,定然是他。
可柏己与南门星之间的种种复杂过往,却令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地交织成一片晦涩难辨的沉谙。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生出低头求此人出手相助的念头。
虽说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之中,柏己是因承受那蕴满半数天地灵气的八宫封印阵轰然压下,而在一片惊惧交加的目光之中被沉眠封印,他陨落的直接原因实际上与南门星其实并无直接的关联。可这也并不能改变,南门星于危难之际毫不犹豫狠狠背弃了柏己的事实。
尽管柏己如今冲破封印有他半数的功劳,可这千年默然沉眠的岁月以及其中深深掩埋的晦涩与痛楚,却无声却坚定地昭示着,功过绝无相抵的可能。
只不过,柏己自苏醒之后元气大伤,短暂修养了一阵后,便大张旗鼓地以一己之力覆灭天下半数魂灯,暂时倒是并未分出闲暇来料理与南门星之间龃龉纠葛。
隔着一条流淌过上万个日夜的时间长河,这先后入主苍梧的两位王者虽从未见面,却也冥冥无声地培养起一种微妙的默契,不言而明地恪守着泾渭分明的界限,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可如今曦合石反噬姜芊之事,却触及了南门星心下不可容忍的逆鳞。
眸光渐沉,在晦暗的月色下缓缓流动起一抹猩红的血色。
南门星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那微末上扬的弧度在他干涩苍白的唇畔流连,小心地拂落他面上一闪即逝的茫然与后怕。
为了她,哪怕是死亡他也甘之如饴,又何惧一个柏己?
可如今看来,倒是也不必如他想象那般麻烦。既然罕仕知晓内情,他又何必冒险去触柏己的霉头。
“若不是用过,我又如何能知道,你竟然还在心里藏了些有趣的秘密。”
方才那一番动作和着他此刻心下激荡的心绪,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牵扯了体内还未痊愈的伤势,鲜血如灵蛇蜿蜒攀爬,顺着他冷白得似尸体一般的精致下颌汩汩滑落,化作赤色珠玉般滴滴坠落淡黄锦衣之上,染红了他暗纹流淌的侧襟。
南门星却似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轻描淡写地随意抬手,宽大袖摆抹去唇畔不断涌出的血渍,在面上拖拽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红痕,那因虚弱而格外浅淡的唇色此时也映着血色,无端显出几分瑰靡迤逦的美感。
乌浓稠密如鸦羽般的长睫之下,却是一双令人望而生寒的幽邃眼眸,一眼扫来,满目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