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为何在【无量虚空】开启的状态之中,依旧被阿萝察觉了身份。温萝视线自脚边万般眷恋摩挲着她脚踝的毛绒玉胭兔身上缓缓上移, 对上那双流转着万般星辰般璀璨流光的琥珀色眼眸。
其中荡漾的惊异狂喜、不可置信、困惑狐疑等等繁杂交错的情绪,似是一道幽邃的旋涡将她的意识溺毙其中。
完蛋。温萝心下哀鸣。
蔺妤与缪馨儿年纪相当, 她此刻实在是扯不出“轮回转世”一类的蹩脚理由。否则, 便是明目张胆地将顾光霁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温萝恍然了一瞬, 见识海中并未响起什么任务失败的提示音, 干脆破罐破摔地飞速转回头, 面上佯装不识,暗地传音道:“待会再与你解释,如今先脱困再说。”
几乎是同时, 她自然垂于身侧的纤细手腕便被一只自身后穿过的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扣住。
那向来云淡风轻似是不会为世间万物停留的修长的指尖, 甚至头一次因用力而微微泛起青白。
“我早该猜到……”
浸冰碎玉般的声线此刻因心绪起伏而低哑,随着他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五个字在漫天罡风之中无声无息的逸散, 温萝腕间紧扣的五指反而更紧了几分, 犹若想要将她彻底扣入骨血之中再也无法逃离一般的力道。
温萝心头一跳, 下意识便要甩开他死死扣在她腕间的指尖。
脑海之中却陡然闪过些什么,她身体骤然一僵, 随即缓缓放松下来,虽然并未回应他与往日淡漠出尘性情极为不搭的热烈,却也并未拒绝。
很显然,有了阿萝一通意料之外的干扰和介入,如今的顾光霁俨然已辨认出她蔺妤壳子下缪馨儿的马甲。
虽说并不知晓为何这种已明面上违反了当初执行任务时规定的规章制度,总部却并未立即向她发出警告,但这无疑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横竖柏己并不知晓顾光霁与缪馨儿之间的种种纠葛,也不可能关心蔺妤与顾光霁在他面前如此亲近的前因后果,哪怕此刻顾光霁略显反常地出手紧扣她的手腕,柏己大概最多会把这一幕理解为她与顾光霁之间“盟友情深”,亦或是上升到奚辞水榭与青玄宗之间复杂的来往的高度。
只要总部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掉一个马甲对她来说倒并非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只要稍微死一点脑细胞、编几句合乎情理的理由,便可以将顾光霁搪塞过去。
而她这几乎称得上默认的举动落在在场另外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眼中,却纷纷演化成了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解读。
她腕间细不可察的放松和纵容的力道,似是一撮星火坠入汪洋,非但并未在一片沉寂冰封之中湮灭消亡,反而以燎原之势似是划破长夜的流光,霎时点燃了顾光霁心下冰冷晦暗的永夜,骤然掀起狂乱的波涛千丈。
这一瞬,他甚至不欲去深究分辨她为何会成为那个与她几乎同时代降生于世间、却莫名陷入沉眠的蔺妤。
他心下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却足以焚尽一切纷杂思绪,将那些翻涌的狐疑也好、讶然也罢,尽数席卷冲刷而尽,仅余一片赤忱之间盈盈的二字。
是她,是她。
她回来了。
那些曾被他忽略甚至厌恶的过往,在这一刻如狂潮拍岸般尽数翻涌而来,飞溅的水花似是能够腐蚀万物的毒液,将他心下侵蚀得一片酸涩难言,懊恼与后怕后知后觉地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将他仅存的理智尽数湮没吞噬。
原来,那些她穿越人海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的打量与流连的眸光,并非他曾经揣度的恶意与谄媚,而是因为她是那个他此生唯一挚爱之人。
原来,她日复一日试探的靠近与漫天剑风之下倾倒时下意识攥住他衣襟的指尖,并非他曾经厌恶至极的故作娇柔,而是他本便是她心中最为牵挂依赖之人。
原来,那一日长恨时隔五百年的异动,根本并非源于她口中顾左右而言他的曦合石,而是天道有灵,恩赐于他亲手将她自险情之中搭救的机会。
原来,一念之差之间,他险些第二次失去她。
原来,那个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甚至不惜摒弃天下尊崇与声明堕入魔渊之人,早已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回到他身边。
是他太过固执古板,是他太过蠢钝愚昧,才会将那些如今看来再显然不过的亲近与真相,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一次又一次地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