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她只能赌。赌柏己对她的爱意是绝对排他的。赌他宁可暂时放弃将隐性情敌斩杀的机会, 也要将已知的显性情敌远远地与她分隔开来。
温萝深吸一口气, 缓缓抬手覆上腰间高悬的及微剑柄。
指尖触及剑柄的那一瞬间,原本如春风桃雨一般娇丽的女人,面上陡然浮现起丝丝缕缕锐利锋芒, 霎时间, 仿佛比起深谙天幕之上星星点点的璀璨星辰还要耀目几分。
一身烟粉色罗裙在平静无波的防御结界之中无风自动,犹若天边涌动云层之中流淌的绯红霞光, 迤逦飒然令人移不开视线。
与此同时, 浮空飞掠而来的奚景舟化作澄湛天幕之中的一道雪白流光, 在人群一片崇敬的哗然之中,降下一道惊雷般的怒喝:“柏己, 住手!”
随着他冷冽声线一同轰然砸下的,是属于大乘期强者如岳般浩瀚的灵压。
而温萝则在这一刻,缓缓抬臂挥剑。随即,她心下略带几分焦急地传音道:“你当真要当着我的面,再屠一次我青玄宗弟子么?!”
柏己额角一跳,沉眉遥遥朝她看了过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世上唯一有资格阻止他的人,便是她。所以,他才要毫不避讳地、让她亲眼见证着他将面前这个男人抹杀于这世间。
仿佛只有这样,只有她无声放任纵容他做下这一切,才能真正似是一滴高山冷雪坠落沸腾灼热的熔浆,带给他心下因她曾为旁人失去生命的过往,而翻涌不息的怒意一时半刻的平息。
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心下隐约在暴怒与杀意之中掩藏的恐惧和失落连根拔起,在一片焚尽一切的邺火之中化为尘屑随风飘散。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短暂地忘却她在那些他不曾参与的日夜之中,或许曾与其他的男人亲近到甘愿赴死的纷杂猜想。
这下意识的念头甫一在头脑之中升腾而起,便似是一道席卷一切的飓风,摧毁了他心下一切的思绪和理智,却在她这并不嘹亮的质问之中骤然收歇。
他已在她方降生于这世间之际,便无知无觉却又残忍地剥夺了她本应享有的母爱。而此刻,她分明已口口声声向他表明面前这人是她极为看重的后辈,他却依旧置若罔闻,我行我素险些当真犯下无可挽回的杀孽。
她对于青玄宗无疑是极为看重的。若他当真犯下如此杀孽,她会如何看他?
况且……若是她当真不顾一切地以他亲手镌刻于她魂灵之上的苍冥邺火出手阻拦,奚景舟绝无可能认不出她的真实身份。哪怕奚景舟仅仅以为她是公羽若的转世,那也依旧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心下纷乱之间,柏己身周跃动流淌的赤红火浪似是感应到主人心绪不安的震荡,温顺地在空气之中上下沉浮明灭,原本凌厉的攻势之中竟当真生出一瞬间的凝滞。
而这一瞬间,沐元剑出鞘,自天边劈下一道雪亮剑光。
奚景舟勘悟剑道近千年,剑风早已不似寻常修士心目中想象那般华丽绚目,反倒看上去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
这一剑并不过分花俏,只是简简单单地劈下,却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巨剑重重砸落虚空,空气化作潮水向着两旁分流奔涌而去,朴实无华却暗藏锋芒的剑意不偏不倚地向着顾光霁与柏己正中俯冲而下,轰然砸落。
尘烟四起,温萝连忙趁机收剑,正欲赶至顾光霁身前替他拦下空气之中躁动扭曲的苍冥邺火,眼前却陡然一花,随即,她感到腰间登时紧了紧,下一瞬便随着一道轻柔却强硬的力道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柏己低沉的声线自牙关之中艰难挤出,从发顶之上闷闷地落下:“今天我可以不杀他,不过,你必须跟我走。”
温萝飞快地抬眸,透过他颈窝之间的空隙望向不远处的顾光霁。
见奚景舟收剑赶至他身侧,正将她的方向牢牢遮了个严实,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她在这里和柏己不加遮掩地搂搂抱抱要是被顾光霁看见了,她今天就得一口气脱四层皮了!这是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不过……今日一战南门星和墨修然不消片刻定然能够有所耳闻,心下必定狐疑柏己与顾光霁之间分明是看似毫无关联之人,为何却陡然在元和生死相斗。若是在这之后又听闻她姿态亲密地随着柏己一同回了苍梧,对她的身份百分之百会起疑。
虽然,哪怕这二人得知“蔺妤就是公羽若转世”这一条于他们而言无关痛痒的讯息并不会令她当场掉马,顶多是将同一个马甲彻底在四人之间揭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