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似曾相识,如烟雾般忽远忽近地飘荡在心底,略微上扬的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沉默了良久,温萝才恍然间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是蔺妤,不是公羽若,不是缪馨儿、姜芊,亦或是殷和玉。
那是属于那个真正的、本源的温萝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她却反而陷入了更荒芜的沉寂之中。
真的么?自然是真的。若非如此,她又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温萝面上闪过一瞬间的空白,几乎本能地抬了抬眸,平静地望向身侧几乎称得上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
任意一位都可令五洲大陆震三震的、令人闻风丧胆亦或是奉若神明的人物,此刻却在她身侧尽数失了风度,为了独自占有她这个根本不属于这世界的人而针锋相对、明争暗斗,甚至不惜为此大打出手、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这一场她从未设想过的闹剧,终究有一天要走向尽头。
在这一瞬间,周遭景致骤然如风吹絮般狂乱地震颤飞扬起来,似是一卷展开的长轴般,在倏然而起的狂风之下徐徐合拢,那些立体而鲜活的色泽、声响、甚至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尽数在这一刻湮灭成尘,沉入一片黯然无光的死海之中无尽地下坠。
玄铁铸就的殿宇之中本便不算明亮的光线愈发黯淡了几分,身体似是被柔和的水流无声地包裹,墨发如海草般沿着白皙精致的脸侧向前荡漾翩跹,在一片微凉的水域之中带来近乎于麻木的钝感。
然而,分明沉入了不知名的沉谙汪洋,她却并未感到窒息与煎熬,反倒似是能够在水中自如呼吸一般,便只是顺应着一片静谧之中缓慢拂动的水流,放松着身体坠落。
在这四下无人的虚无之地,胸口有力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思绪不可抑制地飘忽向不知名的远方,温萝轻轻闭上眼。
若说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在她心下并无丝毫触动,那显然并不现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她在正式入职维序者的那一天起便已学会最大程度地减少情绪波动,将身周经历的一切与意识层层剥离开来,以旁观者的角度亲身体验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她却也并不能完全做到半分波澜都从未生起。
在得知墨修然为了她性情大变,甚至亲手将她早已化作万千碎片的灼华剑用心地保管了上百年之时,她也曾真实地为他曾经恰到好处地掩藏于骄傲与别扭之下的深情动容。
在亲眼目睹了风光霁月、仙姿凌然的顾光霁为她崩碎无情道心,甚至于堕魔与坚守的边缘挣扎五百年之时,她也曾在一瞬间产生过犹疑。
在佯装五感尽失而卧床不起的岁月里,她也曾为南门星毫不犹豫地为她徒手取骨、甚至祭出三生契甘愿向她屈身为仆而感动,而他曾经历过的那些晦暗与恶意交织的光阴,她也曾有过一瞬间,想要替他将那些横亘于他心头近乎腐朽的伤痕与褶皱一寸寸抚平。
在眼睁睁望着柏己为她编织善意的没有他的未来与谎言,将那此生都不可再作修复愈合的护心麟不假思索地送给那个甚至不知他曾来过的她,在漫天雷云与轰然压下的八宫封印阵中倔强为她扫清最后阻碍与危险之时,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恍然。
在近日来几乎数不清的欺瞒与奔波之中,疲惫之余,无尽的心虚与内疚似是交织成一张挂着尖刺的细细密密的网,将她本便身心俱疲的神经一丝一缕地包裹入内,复又不知不觉地收拢扣紧,刺得她涩然至极。
直到这一刻,温萝才猛然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已在融合世界零零总总生活了近百年。
但那些一闪即逝的朦胧情绪,定然是算不得动心的。她从未有一刻迷失在这陌生又令人心悸的情绪之中,忘记自己出现在此与那些繁杂的人与事相遇的根本缘由。
下坠的趋势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然而,下意识却有一股强烈的力道自腰间袭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如深海之中危险至极的海妖一般严丝合缝地贴紧,拖拽着她疾速向着望不见尽头的深渊坠落。
温萝心头一跳,下意识挣动起来,可腰间却似是与铁箍死死烙在了一处,置身水下行动更是不自觉滞涩了几分,在原地挣扎了片刻,她愣是连身后这牢牢拥住她之人的身份也未能辨清。
如浓云般的长发在水中无声地纠缠,在身侧连绵成一片墨色的锦缎,在水下不间断变幻的光影之下泛着幽然澄莹的光泽,已分不清究竟属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