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太多这样的事,燕攸宁才会始终在想,他最后,竟会是那样,轻巧地死在了她的床榻上。
她更加清楚地记得,他的尸首被光烈中郎将右史砍下一臂的情景。
那情景血淋淋的,令她不敢回想。
此刻,她停在霍西洲的病榻前,呼吸都有些紧。
他合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现在的他,和梦里的霍西洲很是不同,还没有那么重的风霜肃杀之气,面庞虽然黑,但也更干净,一双黑而长的睫羽根根纤细分明,薄而上扬,衬得英挺的鼻梁和鼻梁下偏薄的唇都多了一点柔和气息。他麦黑的皮肤色泽均匀得犹如涂了层轻盈釉色,在崇尚“男生女相、面如傅粉”的今天,显得过刚不符合审美,只偏偏有点合她的审美。
经历梦中种种,燕攸宁再也不会瞎眼看错男人。
她慢慢收回目光,从霍西洲脚边拾起了一条毯子替他搭上,走了出去。
绯衣看到娘子并没有久作逗留,暗暗地松了口气,燕攸宁吩咐罗子和思睿两人:“替他找身干净的衣物换上。”
说完拿出几粒银子,交给两眼放光喜出望外的罗子:“不用买特别好的,面料舒适就行,买两身回来,剩下的你拿去在长安城里打个牙祭总是足够。”
罗子感恩戴德:“多谢!多谢娘子!”
罗子领了钱,想着一个人吃独食,便飞也似的跑走了。
燕攸宁等在原地吹了会风,只觉得太阳穴涨得疼,没站多久,想着回了,结果朱八回来禀告,说是留侯世子到咱们马场来了。
听到“留侯世子”四字燕攸宁心跳顿时加快,“你说谁?”
前世,正是贺退思在今日解救了霍西洲!
也是贺退思,在今日之后,将霍西洲要了去,她想自己留着一个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下人也是无用,便大方地将霍西洲送给了贺退思,在这之后,贺退思凭借着一点人脉,引荐霍西洲去从军,那都是后话了。
梦境中的一切居然这么快就对上了!
燕攸宁再不怀疑,她立刻前去。
夏国公府的马场内有一座凉亭,供贵人看马之余歇足之用,贺退思等在里头喝凉茶,面容微肃,他的容颜极清雅俊美,算得上是一号美男子,长安城亦有无数女郎倾心于他。
燕攸宁和他关系不算近,算起来也只能是个酒肉朋友,她不动声色地靠过去,询问:“世子一大清早前来我的马场有何贵干?”
见主人来了,贺退思撂开手,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确实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子应允。”
燕攸宁道:“愿闻其详。”
她压抑住心头的惊涛骇浪,想着,贺退思怕是还不知,霍西洲已经被他从刑架上放下来了,现在全须全尾,不需要他来解救了。
贺退思声音清平无波无澜:“在下,想问娘子讨一个马奴。”
第8章 娘子,为何这样看奴…………
燕攸宁着实是没有想到,省去了救人这个步骤之后,贺退思第一句话就是直截了当讨要霍西洲。
看来,他上辈子赶来营救霍西洲只是其一,而将他要走收为己用才是重中之重。
她不禁要问:“是何人对世子说,霍西洲要被行刑?”
贺退思面色坦然据实相告:“马场一个管事儿的,受了他几分恩惠,知他要被娘子动用极刑,不知为何想到了向我求救。敢问燕娘子,是何故要对一个男人施以如此侮辱?”
为何……燕攸宁的脸颊突然有点烫。
她发现纵容内壳换了,但身子却毕竟还是这副十四岁的身子,一说到男女之事,到底不可避免地会脸红。不仅是脸颊,从鼻尖两端,犹如一抹连绵绮丽的云霞,径直烧到了耳后根去。
贺退思顿了顿,又道:“在下原本见霍西洲是娘子的马奴,不愿横刀夺爱,但娘子若是厌弃霍西洲,在下却想冒昧求这个贤了,还望娘子不吝施赠。”
燕攸宁目光不瞬,凝视着面前的留侯世子。
这位世子倒不能说是一个坏人,前世他就有“君子如玉”之称,一个人若要君子一时,那很容易,但若要君子三十年而不被人看出破绽,却很难。
上辈子贺退思的君子之风有口皆碑,维持得很稳定,且一直到他出事失踪,燕攸宁都没有听说过贺退思有什么人设崩塌的迹象。也可能是她前世囿于内宅多年,见闻狭窄,对外界的诸多事都漠不关心,只想自由自在地混吃等死,因而不知。
如果是以前,留侯世子要人,这个人她给也就给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今时今日已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