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父年轻时在一家南北商行当伙计,因聪明勤快,得了掌柜青眼,学了些算账的本事,也略微认得几个字。后来掌柜在行里受了排挤,搬家去了南边,郭父也不得已换了份工,给一间相熟的药铺当账房——差事清闲,钱就没几个了。
郭家过得不很富裕,郭迎很小就去当学徒,有郭父教识字算账,他又是打小就在商号干活,算是东家的自己人,年深日久,自然是越过越好。东家为了笼络他,将放良的丫鬟给他做了老婆,也提拔他做了个小小的管事。
家里郭父、郭迎都在挣钱,压力就没那么大了,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郭迎身为长兄,自然要为父母分忧,主动和郭父商量,给弟弟郭冶在商号谋份差事,再取一房老婆。父兄商量这事完全不必和当事人商量,直接办就行了。哪晓得郭冶在这时候爆发了。
“他只说小人给他谋的差事辛苦又卑贱,不能出人头地。又问小人是不是故意拿他做垫脚,放在商号里做支应。最不开心的是家中父母给他说的亲事——说弟妇颜色不好,膀粗腰圆,责问我为何不等他进了商号,也从东家家里求个放良的丫鬟做妻室,是不是担心他也得了东家的丫鬟,会夺了小人的差事……”郭迎说得满脸无奈。
郭迎说得比较客气,伏传历世长久,哪会听不懂他隐藏起来的未尽之语?
郭冶若是有本事,完全不必等着父兄安排差事。显然是没什么本事,才要看父兄情面为生。东家的青睐又哪是那么容易得来的?郭迎从小在主家做学徒,情分不一般,才会得到东家信任。郭冶并没有这段辛苦就不可能得到这份信任。
至于说东家放良出来的丫鬟,一来不可能那么恰好就有丫鬟要出来,二来也未必都如意。
郭冶嫌弃父兄说的老婆不好看,显然郭迎的老婆颇有姿色。颇有姿色的丫鬟被放良嫁人……这里面很多事都不好说,只有夫妻才知道。
“小人父亲很是震怒,二弟又吵闹不休,母亲便拿扫帚打了二弟的头,又命小人拿下二弟,要施用家法。”郭迎神色黯然,夹杂着几分难以理解,“那时候二弟便挣扎得厉害,绝不肯跪下认错。小人便和父亲一起,将他按在地上,让母亲打了他几下。”
伏传心想,这顽劣不听教的孩子,既然不肯领受家法,就该放手让他滚出家门,再不管他。
哪晓得郭迎竟然哭了起来,哽咽道:“没过几日,小人的父母……便被杀害,尸身切成几十块,拼成人形,一并躺在床上。”
这与伏传所知的杀人分尸之事对上了。他很吃惊,据他所知,杀人分尸之事并不频繁。若是这人大开杀戒,动辄杀人分尸,只怕早就上达天听——就算寒江剑派不知道,龙城皇帝处早就该知道了。
郭迎继续说道:“小人原也不知为何这等惨事临门,直到两个月前,小人那六岁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剑,对准小人的面,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①”
“六岁稚子?”伏传再次确认细节。
郭迎点头,眼中含泪:“小人那儿子只读过一本蒙书,这话若是无人教他,必然不会说。”
“孔氏大儒所言,孔大儒也以此获罪伏诛。”伏传摇头,“此后呢?”
“小人便听见一个声音在耳中响起,嗡嗡就似钟鸣,那声音说,念你也受父母钳制折磨,对待幼子还算温厚,饶你一命,好好给儿子挣钱去吧——”郭迎说起来还有几分后怕的表情,嘴唇颤抖,非常紧张,“小人便每天浑浑噩噩地来这里烧石灰,每天得十个钱,天黑才下工。”
郭迎本身就比较聪明,能算账认字,又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刻骨铭心,种种细节都没忘记。
“这些日子,小人每天来此上工,商号的差事也丢了。父母丧事还没办完,家中小儿更是无法无天,整天对小人喝骂指挥。”郭迎用烧得乱糟糟的双手抹了抹泪水,“倒像是小人做了儿子,他才是爹!”
伏传想了想,问道:“你能认定令尊令堂是令弟所杀?”
郭迎将头仰起,依旧止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憋了半晌,才哽咽着说:“小人那二弟亲口承认,那日就是他登门用剑对着父母,说了那句‘父之于子’‘子之于母’的话,家父家母便被利剑分尸,死于非命。也是他把剑和‘咒语’教给了小儿的儿子,命小儿来做法害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