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也真的不想搬离观星台。
伏传在敬领教训和哀求饶恕之间左右为难,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忍不住求道:“大师兄,我记着教训了。可否请大师兄开恩,准许弟子继续留在观星台。我愿受刑诫。大师兄重重责罚我,罚得凶狠些,我也是能记得住的,一辈子不敢忘。”
“你或许会疑心,我是趁机将你赶出观星台。”谢青鹤说。
不等伏传否认,谢青鹤已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我就是趁机作为。你若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不会主动让你离开。哪怕你我都心知肚明,让你离开是最好的安排。”
伏传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又似乎怕呼吸声惊动了谢青鹤,竭力屏息不动。
“回去吧。”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观星台不是你的归处。”
※
从伏传那边回来之后,谢青鹤和往常一样洗漱上床,吹灯“睡觉”。
灯是吹了,觉是真的没睡着。他躺在床上,运极耳力,听着隔壁的一举一动。今日雷厉风行让小师弟搬回檀香小筑,谢青鹤也很担心那小孩会不会情绪失控,闹出些事情来。
使人安慰的是,伏传是个非常让人省心的孩子。他的自律与控制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今日伏传闹得最大的一件事,也就是假装自己荒废了课业——连真的松懈几日,让谢青鹤自己去发现坏事了都不肯。每日的功课都认认真真做了,闹脾气还得假装自己不乖。
谢青鹤对他极其无情。
他不过说错了一句话,谢青鹤就让他开弓没有回头箭,直接搬出去了。
饶是如此,道理讲明白了,伏传也只求了一回,得知谢青鹤坚持不肯饶恕,他也只是默默抹泪,没有继续纠缠哭求。
——他若是真的继续牵着衣摆哭,一直认错哀求,谢青鹤也很难说自己会怎么处置。
然而,能够让谢青鹤放在心上扶持呵护的小师弟,也不是那样恃宠而骄、不依不饶的性子。
大半个晚上,隔壁伏传都没歇下,一直在收拾东西。
谢青鹤听着他在屋内悉悉索索地动作,孩子特别乖,没有摔盆打碗发脾气,很老实地收东西,偶尔也会停下来,似乎是坐下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听见很短促的抽泣。
想着伏传在隔壁伤心哭泣,谢青鹤也有些心疼。
只是让伏传沉浸在这段不健康的感情里没有任何益处,为了伏传的未来,些许伤心也难以避免。
待日后伏传觅得知音佳侣,再回首今日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时,也不过是一段年少荒唐的笑话,他也会自嘲这时候完全不懂事的自己吧?想到这里,谢青鹤心间的难受才稍稍安稳下来。
谢青鹤很担心伏传越想越伤心,以至于情绪失控,小师弟守心功夫是真的不好。
就这么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用耳朵守了一夜,伏传只是偶尔抽泣,并没有发狂失控的迹象。
直到山间传来鸟雀鸣叫的声音,天蒙蒙亮,收拾了一夜屋子的伏传才轻手轻脚出门。
他去崖边汲了山泉,谢青鹤卧房隔壁的厨房,很快就有了烧柴的声音。
往日炊水做饭的事都由云朝负责——时钦热衷用辣椒炸厨房,已经被谢青鹤禁止入内,而且,他最近都在外门办差,并不是每天都回观星台居住——云朝昨天就跑了出去,这会儿都没回来。
谢青鹤算了算时辰,差不多到自己平时起身的时候了。
伏传和从前一样,捧着冷水热茶进来。
谢青鹤穿着中衣坐在床边,长发垂在肩头,衬得脸色不大好。
——一整夜都在偷听隔壁的动静,没睡觉,也没调息休息,脸色自然不会好。
伏传先搓了冷水毛巾递上去,谢青鹤用冰凉的毛巾捂住脸,整个人才舒坦了一点。正擦脸的时候,身边小师弟带了点讨好渴盼地问:“我以后……还可以来给大师兄请安么?”
谢青鹤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他不是不怕小师弟。若伏传熬了一夜,今天早上再来哀求饶恕,谢青鹤也会非常头疼。
好在伏传并没有使他为难,已经接受了处置。这是在退而求其次了。
谢青鹤只是不想让小师弟对自己有太特殊的感情,正常师兄弟之间的交往,掌门与掌门弟子之间的关系,他不但要维系,还想做得比历代祖师都更好。
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对伏传的爱重之心,并不是厌恶伏传。
“一切照旧。”谢青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