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钱出身也不好,他会择友深交、培植人脉,永远朝着好的方向努力。
这一些,李钱都不行。
留有旧怨之人,有多少是真正绝望痛苦不可为,又有多少是徒然责怪苍天不公、他人不善?
“你想明白了吗?”谢青鹤问。
李钱苦笑道:“想明白了。我活得太哀怨,本是我不如人,怪不得他人。”
谢青鹤很意外:“你明白?”
李钱神色怅然叹了口气:“明白的。只是,怪责他人,总比怪责自己来得轻松。我常想若老祖太太晚死几年,或是在祖父幼时对祖父严加管教,顶好就是……祖父是个经商奇才,将老祖太太遗留下来的祖业发扬光大……我这样九代单传的独子,若生在富豪之家,该是何等受宠逍遥?”
谢青鹤给他逗乐了,说道:“我小时候也幻想自己是神仙的儿子,说不得哪一天神父仙母突然出现,手指头给我眉心一点,窍穴顿开,神传惊世,我就直接升天当神仙去了……想一想是可以,功夫还不得自己一时一分地练?”
李钱朝谢青鹤深深作揖,待要告辞。突然又转过身来:“小的才知仙长有大智慧,也是小的大机缘。不知道仙长身边还缺不缺端茶倒水跑腿之人?小的帮闲多年,还算伶俐。”
谢青鹤第一次入魔,当了二十七年李钱,暂时还没学会剥除身份感知的法门。
因此,李钱作揖哀求,他对“自己”很难不多留几分香火情:“你先出去吧。事毕我引你拜入山门,做个外门弟子总是可以的。”至于跟在身边跑腿……都不会驾乘飞鸢,跟得上么?
李钱施礼离去,霎时间化作一道澄净天真的辉光,回到他自己的皮囊之中。
谢青鹤心中也有一丝莫名的欢愉。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本玄池中循循流转的真元中,突然多了一丝与众不同的东西。
就像是乳白色的甘霖,又不是实体,氤氲在玄池中,不被真元所排斥,也不被真元所混杂吸收,两边相亲流转,无比和谐。
这是……建玄?!
真正的建玄!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玄池,所谓的建玄,是用真元将玄池重新“砌”一遍,就像是砖石加固大堤。
然而,这么多年来,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建玄所用的“砖石”究竟来自何处,究竟是何形态,究竟是什么东西。据说经常超度鬼神精怪的老修行,才有极小的几率建玄成功。然而,走火入魔的几率比建玄高了不知凡几,师门故老将此称为邪道。
旧怨魔尊说,魔者,磨也。
旧怨魔尊也说,仙魔本是好兄弟。
——只有入魔破魔,超脱而出,才能顺利建玄?
谢青鹤的目光投向第二个被旧怨魔尊附身的皮囊。真相究竟如何,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了。
第16章 野种(完
被旧怨魔尊附身的第二个对象,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彪形大汉中的一员。
这人为何心存旧怨,谢青鹤大部分是猜出来的。因为,此人的幽怨不能宣诸于口。
李钱可以反反复复地跟服侍的酒客絮说风水种种,借此纾解心内的不甘与怨愤。这人却连相关的话题都得小心翼翼再三回避,惟恐惹人联想。比如,在同桌以刀解肉时,他用筷子。同桌学蛮人白肉沾盐的吃法,他只吃面前酱好的肉。同桌随口说蛮人劫道种种,他一言不发。
他并不知道,他努力想要与蛮人切开联系所表现出的种种,反而让悉心者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
谢青鹤并不想替麻吕亚消解旧怨。
他对麻吕亚的观察,除了与常人不同的特殊习惯之外,还有麻吕亚的神情小动作。
除了一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探子间谍,常人很难抹去身上被岁月与经历加诸的种种痕迹,譬如左撇子必然酒杯在右而筷子在左,富贵人家入席会下意识地等着下人小厮来齐整衣摆,杀惯了人的凶徒对人命绝没有一丝敬重……
谢青鹤除了看出麻吕亚对身份的刻意回避,也看出了麻吕亚的冷漠与凶残。
当他将麻吕亚的地魂摄入体内,置入虚无处时,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麻吕亚是个十恶不赦的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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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军荡位于永安郡东北,西北面的天虎丘往西延伸,形成了左虎关天险。
换句话说,陈军荡这地方,距离军事要冲太近。历朝历代兵家皆会屯兵于此,随时驰援天险左虎关。这年月交通不便,碰上政事不清明的时候,守关的兵卒想吃点喝点,光靠朝廷下旨分配永安首府调集粮草再运过来……人都要饿死了。所以,几乎所有军队都有一种技能,自己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