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_作者:山水间间(543)

  靠近石阶的那个人用指尖叩击着桌案,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准备开口说话。

  从聂秋踏入这凉亭的那一刻起,云雾构成的屏障就将他困在了亭中,即使他想走,也无处可去他想了想,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又凑近了些,想听听那人要说什么。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了冰冷的视线,像弯折的刀,穿透他的肋骨,将他紧紧地锁住。

  不是来自于这面前任何一个人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向自己,一股凉意蹿上天灵盖,聂秋缓慢地低下头,看向下方,更确切地说,是看向了原本平静的水面。

  是因为云雾遮挡,还是因为视角不同,这积水原本只映照出了砖瓦堆砌的亭檐,但是,此时此刻,聂秋却看见脚下所踩的水面映出了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只漂亮的狐狸,身形巨大,白色的皮毛上描绘着血一样鲜红的纹路,它在薄薄的一层水中游动,九条蓬松柔软的尾巴在身后散开,拖曳出纹,更像是鱼的尾巴。

  在聂秋看过去的同时,它也正看着聂秋,用那双不带情绪的竖瞳,冷冷地看着。

  仿佛被这视线烫了一下似的,聂秋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它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像最老练的猎手,在波纹汇聚而成的草丛后静静地等待?

  他不知道,或许也不可能知道。

  但是当聂秋移开目光的同时,他看见了其他三道身影在水中倒映出来的景象。

  一身天青衣裳的男子,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性子却颇为沉稳。他的衣袂由细长柔软的青羽编织而成,羽尖儿微卷,拂袖收势,袖摆随之而动,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他袖中还挂有金铃,经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如同玉石撞瓷碗,不显得喧闹。

  他身下的那片水面倒映着赤首黑目的青鸾,收拢了翅膀,用尖尖的喙拨弄着羽毛。

  一身黑衣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孤傲的气度,恰似寒珠冷玉,裙带衣角处皆有星辰的纹饰,又有水纹浮动,忽隐忽现,无论是从他端起酒碗时持平的手臂,还是从他微微侧身掩住脆弱部位的细小动作,都能看出他应该是名将领,却并未身着甲胄。

  他身下的那片水面,倒映出的是漫天繁星,而北斗七星中的破军尤为明亮显眼。

  赤袍加身,袒露胸膛的男子,就算是有云雾遮掩,还是很容易看得清他的肤色异于常人,那不是古铜色,而是更近似于焦黑岩石的颜色,吞噬日月的余晖,透不出半点光亮。从唇下一寸处,直至他盘坐在青石上的双腿,连脚踝都绘有金纹,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吟诵梵文的虔诚僧人,然而,不需要看清他的面庞就能知晓他绝对不是什么僧人。

  他的视线一坠,那种滚烫的、仿佛有火焰燃烧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将万物烧成荒芜。

  就似他的眼神一般,他的身下映出一片荒凉孤寂的坟冢,连水面上好像也漂浮着灰烬,与其说是坟冢,倒不如说是战场,目光所至,皆是残剑碎刀,折戟断枪。

  而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聂秋隔着一层雾看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徐阆。

  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矮小瘦弱的老头,不过,那种耍小机灵的劲儿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其他几个人坐得端正,唯有徐阆是半倚在青石上,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他也不管会不会将头发打湿,唇角上扬,明显是在笑,要说话的时候就用指尖敲一敲桌案。

  徐阆絮絮叨叨地对赤袍男子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请他帮忙,赤袍男子半晌都不开腔,临到最后了才微微颔首,聂秋起先以为他同意了,但是从徐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气势汹汹去夺他面前酒碗的举动来看,赤袍男子多半是拒绝了,被他缠得不行了才勉强答应。

  水中的狐狸一闪即逝,仅仅只是眯着眼睛睨了聂秋一眼,回身便藏进了纹里。

  然而,黑衣男子此时的一个动作引起了聂秋的注意。

  这位将领身上的配饰花纹都不多,却仿佛容纳了万千星河,他抬手的时候,衣袂上流动的繁星也醒了过来,随他奔走,将风声也隐没随即,他将五指合拢,翻掌向下。

  池水沉静,在他抬手翻掌的下一刻,池中映出的奇异景象忽然有了变化。

  原本拧成四股的絮乱星辰,在他的一举一动中,逐渐汇拢,重新化作宽长的大**龙七宿在东,白虎七宿在西,朱雀七宿在南,玄武七宿在北,三垣二十八宿,各自归位,再不复此前那般混乱不堪,四象翻覆似乎只是午夜梦回时混沌的残境,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