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不理解神仙为何能够如此漠然,而神仙不理解凡人为何能够如此……傲慢。
破军在雨幕中走着,走着,时而止住脚步,用穷炱枪的末端将尸骸挑开,发觉那底下躺着的人并不是熟悉的那一个之后,他就翻过手腕,将枪尖指向地面,再去看下一个。
这样停停走走,看了又看,他觉得有些厌烦,可戚潜渊还没个影子,像消失了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从这堆残肢断臂之中看见戚潜渊,还是不想看见他。
不过,破军心想,是死是活,戚潜渊到底还是要给他一个回答,他可不想让戚潜渊以为自己欠他一个还不清的人情,也不想听见戚潜渊踏过黄泉路时还要细数他哪里没做好。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从这无尽的、恼人的雨声中听到了些许不同的动静。
拨开雨幕,迈过尸骸,破军抬眼看去,背靠阳河,戚家的那两个兄弟正在对峙。
更确切地来形容,是二皇子率领剩下的十几个士卒,和孤身一人的戚潜渊正在对峙。
破军知道,凡人在面临死亡之际,便会丑态百出,原形毕露,甚至会因为恐惧而收起以往的傲气,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着求饶。然而,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也看得清楚,戚潜渊面上是没有丝毫惧色的,而那位二皇子,神情也很淡然,没有除掉心头之患的狂喜。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
如果不是因为双方都显得有些狼狈,浑身的血,衣裳破烂不堪,戚潜渊的剑尖还断了一截,破军还以为二皇子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除掉戚潜渊这件事,只不过是他们的臆想。
片刻后,戚潜渊抬手擦去面上的血迹,问道:“为什么?”
二皇子闻言,有些讶然,反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戚潜渊颇为自嘲地一笑,抬眼看他,显出那对难辨情绪的眼睛,“确实不知道。”
二皇子怔了怔,过了半晌,也抖着肩膀笑起来,说道:“原来戚瑶还没有告诉你。”
他们的相貌,一个更像生母,一个更像戚淞,直到这时候,这一对兄弟才显出几分相似,他们笑得都不算真诚,笑意未及眼底,酝酿着冰冷的杀意,并不似看起来那般和睦。
“戚潜渊,你很聪明。”二皇子真情实意地夸奖道,“所有人,包括我,一度以为你是对皇位最没有威胁的人,远离皇城,韬光养晦,顺便还能拉拢流光王……你确实很有手段。”
“唯一的缺憾,是你的生母,没有身份,只不过是个嫡出,又不懂争权,所以没能给你带来一个好的背景,而你的哥哥,四皇子,更是个只知道贪生怕死的废物。”他笑,“你默不作声地忙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勉强和我们站在同一个高度,你觉得遗憾吗?”
二皇子似乎也没想等戚潜渊回答,自顾自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感到遗憾,因为,如果不是无意间知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手段,我可能还毫无察觉,将你当成个谦卑的弟弟。”
戚潜渊这才有了说话的空隙,他大约也想着拖延时间,于是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如果你能够活着回到皇城,你会知道的。”
二皇子一脚踢在他膝盖处,戚潜渊原本就体力不支,猛地吃了这一下,打了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幸好他反应足够快,才能勉强用那柄断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让膝盖触碰到地面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终于显出了虚弱的神色,眉眼却依旧凌冽锋利。
风声猎猎作响,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溅起一地的水花。
二皇子扼住戚潜渊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然后微微眯起眼睛,十多年来头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一字一顿,在他耳畔说着,要他听得清楚,“可惜,你回不去了。”
戚潜渊并非不想反抗,而是那两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上,只要他稍微一动,就会立刻撕碎他的皮肉,斩断他的骸骨,要他血溅三尺,死在这阳河边上,然后被怒涛所吞噬。
“恭喜。”他轻轻地笑着,每说一个字,唇齿间都会涌出鲜红的血液,有点含糊不清的意味,可二皇子还是听明白他这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恭喜,皇兄,你赢了。”
分明是在说笑吧,回到皇城之后,面对陛下和流光王的怒火,你又该如何收场?
二皇子不语,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抽出自己的佩剑,挽了个稍显生疏的剑花,将剑尖抵在戚潜渊起起伏伏的胸膛上,他没想过要给戚潜渊留余地,对着他的心口,一寸寸地将手中的佩剑往前推,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格外生涩,在这个雨夜中,简直是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