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德今天的午餐是玉米饼、酸甜浓汤、豆腐粉丝炖肉菜和一份“炒米”,他知道“炒米”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在经过一番繁琐的消毒手续参观过城市的饲养屋之后,他反而不再勉强自己讨厌这种食物了,而同行之中有人与他相反,如今连发放“炒米”的窗口也极力远离,也不会跟取用了这种食物的同伴坐在一起。
“他知道他最喜欢的‘好面包’也有用这个做吗?”同桌有人问。
“他当然知道。”另一个人说,“可对塔伯来说,要紧的只是别让他看出来。”
“哦,真是自欺欺人的塔伯。”
坐在两张桌子外的塔伯听不到同伴们的嘲笑,于是人们的话题就自然回到了食物本身。就算在这座城最艰难的时候,食堂里的食物品种也不会少于七个,人们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出自己对食物的喜好,也许这就是为何明明这座城中没有“自由”,居住在此的人们却并不向往外界,也不如何怀念家乡,更不必说想要回到领主们的怀抱了。
“只要外邦人不将他们赶走,”一名商人说,“他们就能在这里生活到天长地久。”
“谁愿意回到过去呢?”另一名商人说,“是我也不愿意,哪怕只是为了在这座城里能吃饱。”
“还为了有尊严和受到保护。”又一名商人说,“这是一座既没有乞丐和小偷,又没有虐待和残杀的城市。”
“最稀奇的是,还没有‘老爷’。”戈尔德说。
有人笑了起来,“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贵族老爷、教会老爷和行会的老爷们,所以这座城才能是这个模样?”
“难道外邦人不算另一种‘老爷’吗?”有人问。
“没有仆人,从早到晚干活,同平民一同吃住的老爷吗?有这种拿走最微不足道的代价,给你最想要的老爷吗?”一名商人说,“那这样的老爷可以再多点儿,我想人们一定不会介意的。”
“就算他们是异端?”
“就算他们是异端。”
“就算外邦人是‘异端’,”戈尔德说,“可是如果异端等于既强大,又富裕,有善心,人明事理,想干什么都能干成的话,那人们坚持自己的信仰得到了什么呢?”
“得到了‘死后安宁’呀。”刚才那名商人嘲讽地说,“今生受苦,死后有福。固然无人见过死后世界,但那定然是个乐园,不然教士日夜祈祷的是什么呢?”
又有人嗤笑道:“可别想得太美,死后乐园也是只有无罪之人才能进的,人人生而有罪,若不赎罪,那就只有掉进地狱了。”
“既然如此,我们这些有罪之人该如何赎罪呢?”其他人捏着嗓子问道。
“自然一边忠诚地侍奉贵族,一边虔诚地侍奉教会,大把地买赎罪券,为教士的法衣绣上金线,一概法器也换成金银的啊!”那名商人举着勺子,指指点点地说,“倘若这还不够,那就将自己年轻貌美的家眷送去修道院,主教和神父就必定能感受到你的诚心了!”
“原来如此!只要让各位老爷们在现世过得如同乐园,那我们死后便能与他们一同平等地进入乐园了。”其他人恍然大悟道,“不过若是我们既没有金银,也没有年轻貌美的家眷,甚至买不起赎罪券,看来死后只能沉沦地狱啦。那地狱是什么模样的呢?”
“地狱呀,既然是环绕着火与水的沉沦之地,当然是充满了堕落之物,比如说叛逆的天界领袖啦,黑色的恶魔啦,不信神的异端啦,诸如此类的,他们不听神的教诲,放纵生活,还生出种种异端邪说,变出各种好东西,诱使人们放弃安贫乐道的正道,与他们一同沉溺享乐……”
“哎呀,这不就是我们的新玛希城嘛!”人们哄笑起来。
虽然“外邦人”——开拓者同样在这间食堂用餐,但商人们的话语并不是为了讨好他们而说的,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连邻桌都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能争取到特许经营的资格,足以说明他们算不上什么虔诚信徒,商人们在各地奔走,为需要的人们带去外邦人各种有用的商品,最初为的只是自己财富的增加——售价或销售方式由外邦人决定,予以一定的浮动利润,待商队返回后再根据销售状况给予契约报酬,比起委托销售更近似于雇佣——但他们也在事实上扩大了外邦人对这个国家及周边地区的影响。
因此无论他们怎么说自己只为利益,当这些专门商贩在外行走时,总难免面对人们的种种质疑。村民们与他们各取所需,只要经过的商队有人能念几句经典的经文,他们就会对商品上外邦人的特有标志视若无睹,有时还会主动为他们遮掩行迹。最多的、最严厉的非议全都来自领主和教会,而以教会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