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船再度驾临抚松港,依旧洁白,依旧卓然,依旧令人望而生畏——比过去的任何时间都令人望而生畏。黑烟和红旗再度飘扬抚松港上空,当它下锚时,港湾几乎都为它清空,数量不多的船只都挤在岬角一侧,码头上连耗子都绝迹了,商人,掮客,力夫和黑帮们退到第一道城墙下,他们在街道的阴影里露出一只或者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窥视。王庭的动作如此之大,他们这些港口的寄生者多少都知道些什么,白船的安然到达让一件事显而易见:异乡人胜利了。
这个结果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四排披甲执矛的卫士分列码头两侧,帽盔结着红穗,神情掩于面甲后,身着绣金长袍的礼官带着礼侍战战兢兢地簇拥着一位贵族迎向舷桥,一行白衣人从白船的甲板上走了下来。阴沉天色下,他们白得得简直像在发光,除了深蓝镶边和金色徽章,这身两段式剪裁的制服上没有其他装饰,没有刺绣,没有丝带,没有飘逸的袍角,浆挺的衣料紧贴身形,勾勒出其下强健躯体,制式短剑悬在紧束的宽大皮带两侧,当他们的黑色皮靴从梯板落到清水冲洗过的石头路面,码头深处的暗影里激起一片声息。
不仅是为白船的人首次更换服侍,更是为其中的陌生身影。
礼官和伯爵目瞪口呆地看着船长身侧的一男一女,极艰难才说出两句话:“来自异乡的客人们,欢迎回到抚松港……国王口传旨意,令我来接引诸位到宫内,公爵已在等候。”
船长微微点头,并不多问,“带我们去见他。”
他身后的那个人发出一声短笑,伯爵只看他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他惊疑不定的视线更多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却因为另一种理由同样不敢多看。
伯爵和礼官登上了马车,白船的人没有与他们同乘,他们招来了自己的马。这些高脚马养在他们自己的草场上,白船的虚影刚现于天际,马夫就把它们从马厩牵了出来,白船的人一踩马镫,翻身跨上马背,动作展现出令人心惊的娴熟和统一,马蹄轻敲街道,车轮辚辚而过,通往山巅宫殿的白银大道上不见行人,连店铺都半掩门扉,唯有无数目光凝聚于此。
此事极难善了,看白船的人今日装束便可知晓。但是——
被着灰色短毛的立耳随心而动,高壮得尤为突出,极近似人,却任何人都能认出绝非人类——那些是狼人!相形之下身形纤细许多的,是头发短得简直大逆不道的女人!而在那同样刺痛眼睛的几个女人之中,有一人尤为光彩夺目,她身量高挑,柔顺的金发编成辫子盘绕于肩,薄薄的尖耳仿若水晶装饰,令那份轻灵与沉静共存的美貌更为突出——那不是凡人应有的美。
一个陌生的词语在某些人口中传递,然而这可能吗?
精灵在西方大陆,并与兽人同行?
奥比斯的特纳斯公爵在露台上眺望远方,从无边无际的海洋看到停泊港口的白色巨船,在这个位置俯瞰,港区一览无余,码头仍在戒严,铠甲与长矛带来的静默向外渐次递减,无数蝼蚁仍在他们低矮的巢穴间奔波经营,风从海上吹来,抚过层层叠叠的屋顶,攀上山坡奏响林音,白贞松林摇曳起伏,泛着银光的针叶下人影幢幢,自宫前广场起,白银大道穿过三道松林带,如河流奔流而下直贯市区,在这条光辉大道上,往日喧嚣今日转静,人们不必严令便纷纷走避,独留逆流而上的一行身影。
特纳斯公爵在注视着他们,还有许多人和他一样,注视着马车蠢笨仪仗背后的雪白队列。
这些异乡人啊……
这些富有,大方,彬彬有礼的异乡人!这些无知,好奇,神神秘秘的异乡人!这些令人想挖掘,想掠夺,忌惮又不得不依赖的异乡人!
白船是何人所造?他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时至今日仍未有答案,白船离港便逐迹而去的船只最多三日便会迷失海洋,无功而返,他们背后的天赋者更是神秘莫测,无迹可寻。异乡人来去无踪,他们关于自身的描述有些令人信服,有些又荒谬可怕,而无论信或不信,都毫不影响商人对他们的热情,异乡人就像一场从天而降的黄金雨,落进抚松港这个浅水池,带来阵阵波荡。异乡人其实不能点石成金,但他们带来的大量神奇的、精美的、罕见的,同时是十分廉价的商品,这些从未在其他地方出现过的东西带来的利益简直令人疯狂,这世上几人能拒绝金币的闪光呢?
所有人都喜欢钱币落进袋子的声音,然而有所得必有所出,高额利润带来的狂热随着白船通航变得越来越规律而有所冷却,许多人从令人迷醉的财富中抬头,才惊觉抚松港原本纷繁杂乱,多足鼎立的贸易局面已然改变,无数的行商来到王都,他们的目的只有两个,(极少数)将自己的商品卖出,(几乎所有的)向白船购入货物。行商们往往倾尽资财,以求满载而归,下一次再带着更多的金钱来到。行商有的从海路来,有的从陆上来,奥比斯国王和他的领主们通过如林的税卡攫取了甚于以往数十倍的收入,但这丝毫不能阻挡行商的蜂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