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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来得很早,不多一会头顶就盖上一层黑雾。
顾简尘今天穿得很厚,套着毛茸茸的帽子,挂着一副口罩,大棉衣从头裹到脚,让他看起来像个平移的筒子。
顾简尘跑到陆貅身边,两个筒子面对面站着。
顾简尘见面就拉下口罩,明亮的路灯照得他白白净净的,脸上被热气蒸出一层薄红,笑得像裹了蜜的花,很好看。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乐,一双眸子尤其闪亮,不错眼地看着陆貅,像是念了很久。
“你竟然跟我穿的一个版型。”
陆貅眯眼多看了眼他今夜看起来格外红润的唇,视线滑过他括起的唇角,最后落在他灿烂的眼睛里,看到里面徜徉的快乐,他心里窜起一丝酥麻,微微蹙了蹙眉,按下那抹怪异的情绪,淡声道:“才买的。走吧。”
“冷漠。”顾简尘啐了他一句,又颠颠地跟上。
走到路灯下,顾简尘突然伸手拉住陆貅,将他拉回暗处,低头掏出一直口罩递给他:“以防万一。”
陆貅一只手接过口罩,另一只手手心翻转,捏了捏顾简尘的手,蹙眉:“怎么这么凉?”
“唔?”顾简尘惊恐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懵得一句话也没敢说。
但陆貅很快放开,说:“先去买副手套。”
顾简尘走在他身边,“你要带我去哪?”
“卖掉。”
顾简尘神采飞扬,屁股后面像长了根高高翘起的尾巴,“小爷聪明着呢,可不是那么好卖的。”
“那你就这么跟我走了?”
顾简尘一噎:“……你又不会真卖,”他嘟囔:“卖了我也能跑回来。”
深冬夜冷,两人挨得很近,单看影子,似乎已经贴到了一起。
陆貅把人领进了一家民族乐馆,名字叫“汇百川”,供参观和买卖,部分乐器可以试用,进门先要购买价格不低的电子票。
门面不大,但里面很宽,光摆放乐器的房间就有六间,更别说其他老板收集的图册资料。
陆貅问他学了什么,他问得耐心,顾简尘便也静下心,细细回答。
深冬的晚上,乐馆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陆貅的声音醇厚低沉,领着他一间间欣赏过去,等到了他最近学习的流派时,他会停好一会,给他说很多很多,顾简尘上课从未听过的故事。
最后一间房,主要收集的是中国传统乐器。
零星的人不知在哪间房看哪件乐器,至少在两人待的这片空间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陆貅走上平时表演的小台,提起靠在墙边的小提琴,拿起琴弓,拉出一曲《天鹅湖》。
顾简尘坐到观众席,看着陆貅作诗般拉出一段优雅又壮烈的史诗。
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感动,只是等陆貅一曲毕,他才惊醒,发现自己眼眶发热。
陆貅失笑:“这是怎么了?”
“唔,你拉得太好了,我想起了它背后的故事。”
陆貅放下小提琴,走到一架箜篌面前,扬眉道:“让你听听上古乐音。”
他不仅弹,喉咙还轻轻地哼着。
那种古老的,遥远的音乐,低哑的歌,好像能把人吸入另一个时空,顾简尘闻所未闻。
顾简尘突然问:“你在唱《诗经》吗?”
“算是。”
“你会《关雎》吗?”顾简尘盈满星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台上的陆貅。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陆貅沉入一种温柔的意境中,声音也温柔下来,轻轻点头:“嗯。给你听另一个版本吧,那里的《关雎》很美。”说着已经弹唱起来。
不是现代各种或附庸风雅或千方百计意图走在创新前沿的改编,它更像是来自远古的呼唤,一个满腹经纶的男人怀着柔情蜜意向心仪之人单纯的求爱。
顾简尘手指轻颤,悄悄点了录音,手指的颤抖却一直消不下去。
他撑住面前的桌子,专注地看着陆貅。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每一寸都长成了他最喜爱的模样。
等顾简尘从余音中回神,耳中突然钻进陌生的人声。
他心口一紧,摸了摸口罩,还在。
三面墙,六个门,全是人。
老板举着手机录像,见他弹完,立刻就向他走近,陆貅见人突然这么多还有些讶异,不顾向他快步走来的老板,从台上走下,把顾简尘从桌上提起来,低声说:“该走了。”
好几个手机追着他们一顿拍,追着问名字。直到两人上了出租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