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浑沌!那是诸天神的大敌!那是亘古以来寿岁不可计量的大能为者。当朝生暮死的浮游意识到自己所要阻碍的是千万年奔涌不息的大江时,她该如何反抗?
她想起神明,衣袖柔软轻盈,目光温和的,告诉过她她可以犯错。
心神中在狂澜激荡,身体却死死凝固在原地。
她想起她成为神使的那一日。温暖的指尖点在她眉心,绽开一道明澈的光辉。
——神使,神明之使。
她能够做到些什么的……这是她的眼睛,她一定能够做到些什么的!
心焰的光辉忽然在丁芹胸中自明,明澈的光辉照亮她身上扭曲的影。
浑沌不敢亲至幽冥,她不是在直面浑沌,她只是在面对浑沌借由手下投过来的些许力量。
她身上还有神明的神力在!
——接受神明的力量,代行神明的意志。
她不要让浑沌用她的眼睛!
心无边际,心的力量也是没有边际的。心念强执如野火,烈烈燃起浩大的光明。
可她愈是反抗,那控制她双目的力量便越强。阴影盘踞在她的双目上,汇聚成化不开的浓黑。
控制她双目的力量越强,控制她其他部分的力量便越弱。
丁芹的手指,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那很难,就像泥塑把已经凝固的手臂生生拗断,才能移动起一分一毫。
丁芹额上渗出大滴的汗来,她的手臂又颤动了一下,泪水无法自控地从眼中落下。
——同兴衰,共荣辱。
她像一个生了锈的木偶,一寸一寸地抬起手,每一寸关节都在发出不堪负重的摩擦声。一下、再一下。她的手抬到了眼前,她的目光穿透皮骨如穿透琉璃。
一声嗤笑忽然响起。
“星辰记录命理。”浑沌悠悠在她耳边蛊惑,“太阴与长阳,一个落星为子,一个因果作弦。”
“这样的存在,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在乎凡尘众生?”
丁芹颤抖的手指移到了闭不上的双目前。
“你有资格犯错。”神明曾经对她说过。
可是,谁来心疼神明呢?
她用力压下了手指。
她是……神明的神使。
她闭不上眼睛。
她可以再也不去看。
……
大青山上,神明霍然起身。
光明滚滚洒落,高悬于天顶的浩日光辉骤烈。
炽烈刺目的光辉自太阳星上挥洒而下,照得世间瞬息明烈如盛夏,道道明亮的芒如利刃刺穿一切阴影。无数隐匿于人间的怪异在这光辉下发出惨叫。
诡异扭曲的力量突兀而生,聚似阴云,投下大片暗影,在此暗影之下,又有无数正在苦熬心性的修士一念堕下。以其混沌诡异之力,悍然迎上烈阳之辉。
一道意志自西北而来,一道意志自九天而降,使得一场原本可能长久的纠缠一碰而止。
神明垂下了眼睛,目光哀悯。
丁芹感觉自己在坠落。
她的身下没有底,身边没有依,什么力也施不上来。脸上的血又黏又冷,滑进脖子里,黏得衣服也粘在皮肤上。她很疼,也很怕。
直到一个怀抱接住了她。
“上神?”丁芹小声问道。沾了血的手指滑腻腻的,想要捉住些什么,却抖得握不住他的衣襟。
“我在。”李泉的手盖在她破碎的双目上,艳红的血沾湿他的掌心。
“他找到了吗?”丁芹小小地窝在他怀里,声音又低又弱。
“没有。”李泉答道。浑沌没能从幽冥当中找到地府。
丁芹好像安心了似的,她缩了缩身子,声音越发细微:“我想回家……”
“好。”
风温柔地裹住他们,一步之后,将他们送到了的李府当中。
廊下风浅、石上积露,庭前有新松、池中有鱼影。
丁芹父母早逝,自那之后,她便没有家了。
哪里是她的家呢?哪里是她心中最安宁、最无忧的地方?
李泉把丁芹放到榻上,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以她现在的修持,运用灵目探查整个幽冥,又强行与浑沌的力量相抗,如果不是李泉到的及时,她已经没命了。
一道红衣鲜烈的身影如矢飞至。玄鸟飞身穿过庭廊,落入屋舍当中,停至榻前。
丁芹身上的血已经消去了,眼眶中破碎的双目也已复生。可是覆盖在眼皮下的那双眼睛,却变成了暗灰色的,瞳孔和虹膜颜色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