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走出门,回到正殿,重新坐回案前,继续批奏折。
*
扶游出去采诗的第三天。
扶游打算在村子里多留几天,搜集两首诗。
他坐在田埂边、新生绿叶的大树下,同农夫分午饭吃,左手拿着饼,右手拿着笔,竹简放在地上,写写画画。
养居殿里,秦钩把这几天的奏折全批完了。
太监们把几大筐的奏折抬下去,秦钩看了一会儿,便站起身,走到里间去了。
里间一直没有收拾,还是年前帝后大婚时的装饰,挂着红绸,格外喜庆。
秦钩走进去,和衣在榻上躺下,合上双眼。
同样是没多久,他又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崔直。”
崔直连忙进来:“陛下。”
“派人去凤仪宫,把那个小倌赶走。”
崔直顿了一下,但还是应了:“是。”
可是没多久,崔直就回来了:“陛下,怀玉公子让老奴给陛下带句话。”
秦钩那时正躺在床铺里边,从前扶游睡的地方,枕着扶游枕过的枕头。
听见崔直说话,他便不动声色地往外边挪了挪:“什么?”
“怀玉公子说,扶公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也留了礼物给他,就算是认他这个朋友了。若是现在把他送还给西南王,他必定难逃一死,他死倒是不要紧,若是扶公子知道了,恐怕会埋怨陛下……”
秦钩猛然翻身坐起:“他是在拿……”
他好像说不出那个名字。
“他是在威胁朕吗?”
崔直低着头,不敢言语。
秦钩厉声道:“把他赶走。”
“是。”
崔直转身要走,可是秦钩忽然又把他喊住了:“站住。”
秦钩下了榻,从墙上摘下一柄长刀,抽刀出鞘,径直走出养居殿。
崔直跟在后边,当机立断,喊了个小太监过来:“抄近路去凤仪宫,就说陛下拿着刀过去了,让晏大公子快做准备。”
秦钩提着长刀,大步且缓慢地走在宫道上。
连续两三天没怎么休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头发散乱,胡子也冒了头,双眼赤红,活像是一头野兽。
他不想面对扶游的问题,起码现在不想。
因为他想不明白,也无法给出正确的回答,更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
他只能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来逃避。
他批奏折,把所有的奏折都批完了,现在他没事干,他睡不着,他就要把矛头对准凤仪宫。
他不能安静下来,他一安静下来,就会看见扶游的眼睛,扶游控诉他的眼睛。
秦钩必须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这时候已经开春了,不下雪了。
秦钩手一松,刀尖“铮”的一声,点在青石砖的宫道上。
随着他往前走,刀尖划过地面,声音刺耳。
他像是去寻仇的,却不知道扶游最大的仇人就是他自己。
很快就到了凤仪宫,晏知收到了崔直传来的消息,已经把宫门关上了。
可是秦钩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他提起刀,便狠狠地砍在乌色厚重的木门上。
“哐”的一声,宫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秦钩双手握着刀柄,把长刀拔.出来,一抡手臂,又是狠狠一下。
没两三下,宫门就被他劈烂了。
秦钩踹开那一堆破烂木头,跨过门槛。
宫门里,晏知从宫外带进来的几个随从,站成两排。
正对面的正殿门大开着,晏知仍旧是那样的世家公子风度,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手边摆着长剑。
“陛下有何贵干?”他问。
秦钩扬了扬下巴:“朕找那个小倌。”
他话音刚落,怀玉便抱着一卷旧书,从走廊那边走出来。
“陛下找我。”
秦钩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怀玉后撤一步,举起怀里扶游留给他的旧书——
他的免罪金牌。
果然,秦钩一看见那卷竹简,立即抬了抬手,让侍卫们停下。
怀玉淡淡道:“陛下监管之下,我没有私下给西南王传递过任何信息。我只是想活着,扶游也希望我活着。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秦钩却答不出。
他当然答不出。
怀玉又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扶游是因为我,才出宫的吧?”
晏知见状不对,赶忙走下台阶,扯了扯怀玉的衣袖,让他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