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_作者:吾九殿(357)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他想说……想说,阿洛,你知不知道,我去见了三十六岛,大家真真正正相亲相爱过,也彻彻底底不留余力地厮杀了……我不记得怎么开始,也不记得怎么结束,只记得药谷谷主熬的药好苦好苦,我不想喝,可我得活着。

  想说,阿洛,我南下去了巫族,你不在那里,我不敢进去,只在白石崖上站了一会儿。

  想说,阿洛,我找不到回空桑的路了。

  ……

  想说的那么多。

  最后却只能哽咽地问:

  “前天我想去剪一支梅花,你怎么不陪我?”

  说好的,从今以后不再让我一个人待着。

  ……可你怎么不陪我?

  师巫洛痛苦地皱起眉。

  记忆破碎错乱,他在浑噩中挣扎着,拼尽全力找不到一条清醒的出路。巨大的愤怒和巨大的疼痛交织在一起,他一把将仇薄灯按进怀里……他不知道是什么令这个人如此痛苦,只能下意识把这个人藏进怀里,凶狠地与世为敌。

  森寒的杀气扫过。

  从泼墨山水的银屏到悬挂于屋檐下的风铃,从被风吹弯的枯草到更远处冰湖边的古梅……一根细草,一条蛰虫没漏过,一整座天池山,一整座梅城,被忽如其来的阴冷气息震慑。

  确认安全后,杀意才慢慢地收了回来。

  师巫洛下巴抵着仇薄灯的发顶,属于成年男子有力的手臂将单薄的少年牢牢困在怀中,不留一丝余隙,就像可怖的白狼在露出獠牙和利爪成功震慑八方后,用尾巴将所有物圈在怀里。

  是独占,也是保护。

  仇薄灯手肘撑在师巫洛身上,费力起身,去看他。

  白月笼罩下,刚动杀意的师巫洛身上黑衣泅出血色,转瞬间就成了一件殷红的血衣……他凭借本能,伪装出仇薄灯刚醒看到的形象,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模样。可那只是个镜花水月的幻影。

  血衣黑眸。

  他已经坠为了恶鬼,

  恶鬼慢慢抬手,去触碰仇薄灯的脸,在即将触及时,又忽然停了下来。月光下,他苍白的指尖缠绕挥不去的黑色雾气,与仇薄灯明净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师巫洛低垂下眼睫,手指一节一点蜷缩了起来。

  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仇薄灯抓住了他。

  房间静寂。

  稍许。

  仇薄灯低头,一点一点含住恶鬼冰冷的指节。湿润温柔的舌尖抵过指腹,抵过指根的关节。最后抵上掌心中断的命纹,轻轻地,缓缓地舔/舐,仿佛要把那一条线重新连上。蒙蒙的雾染上他的眉。

  仇薄灯偏头,那一丝蒙蒙的黑雾流转在他的眉梢,成了一抹戏子眼角妩媚的墨。

  “你可以弄脏我。”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有细如金砂的糖在碾磨。

  “我允诺。”

  下一刻,他被扯落。

  双手被扣紧,按进暖衾中。

  仇薄灯仰起头,看见师巫洛原本过分锋利的五官在死后越发具有侵/略/性,冷厉俊美……这是他自己招惹的恶鬼,是他自己亲手打开恶鬼克制欲/望的枷锁,他心甘情愿自受的罪。

  白月照窗。

  血衣如婚服。

  恶鬼抽走仇薄灯束发的绯绫,漆黑的长发在他没有一点活人生气的指尖流过,散漫了绣有暗纹的蚕丝枕。红衣与血衣重叠在一起,不知触动了他什么记忆,于是他忽然偏头,屈指弹了一缕风,点燃了桌角的蜡烛。

  明烛重燃。

  亮得迷迷蒙蒙。

  房间里黑雾弥漫,哪怕有烛光也依旧昏暗,银屏因先前杀气的爆发翻倒在地,屏风上的山水一半展开,一半沉没。一切都是黯淡的,唯独从软塌垂到地上的血衣和红衣艳丽得像在流淌。

  这一幕如同斑驳的古画。

  画的不再是书生奢望有妖乘月投怀的痴心妄想,而是靡艳到惊心动魄的艳妖与囚困他的恶鬼,以朱砂和浓墨描摹。他们在破庙荒坟里,在如故纸堆的往事里,在血气与冷戾里,相拥缠绵,撕咬亲吻。

  苍白的是血,明媚的是梅。

  矮案上,明烛融化的蜡凝成一串胭脂泪,蓦地里炸开一点灯花。

  倏忽间照亮软塌。

  仇薄灯仰起的脸半沉在火光里,他的喉结被微冷的牙齿抵住,致命的咽喉被舔舐着,逼迫眼尾流红,冶艳到真变成了吸魂夺魄的妖魅。

  恶鬼向上吻少年的眉,碾磨狭长的眼尾。

  他好像隐约还记得,在这里本该有一片靡丽的绯红,像一片赤展开的鱼尾,像一点盈盈欲坠的朱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