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微不可见地一勾嘴角,低声夸奖道:“对,就是这样。”
小猫儿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在观景台上落了座,他还在纠结自己作为一只御猫儿,究竟该不该正襟危坐。
太后斜眼瞧了瞧皇帝这边,然后慈笑道:“皇帝近来与那小狸奴走得倒近,去哪儿都要带着它,倒有几分从前先皇的模样了。”
她一开口,下首的诸臣们也纷纷都应和了几句。
裴野搓了搓怀中那小猫儿的后颈,淡淡然道:“这小狸奴有灵性,先前曾救过一次驾,不顾自身安危击退了三哥……那逆臣派来的刺客……”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像是被触及了心里的伤心事。
下首的臣子们便立刻义愤填膺道:“那逆臣贼子也是罪有应得,既是他先不顾念手足之情,便也怨不得陛下了,圣人切莫再为此伤心伤神。”
“这小猫主子竟有如此忠君护主之心,怪不得能深得先皇看重,圣人器重它也是该的……”
下首的诸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互表忠心,太后反倒无处可插嘴了。
她笑眼盈盈地扫了眼下头那些原本与她商议好要在今日犯难给这小皇帝一点苦头吃的官员们,只见他们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像一排死的陶俑。
太后面上带笑,那目光里却似淬了毒,藏在袖中的手掌紧了又紧,这样的场合,她母家人不便说话,可这些臣子不都是她母家费心提拔的吗?
怎么一个一个的……好,很好。
裴野在她面前装了这么久的孙子,原来背地里竟然这般算计她!亏她这些年处心积虑地为他铺顺了这条称帝的路!
太后一失手,便不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到了桌沿,只见那张长桌稍稍颤了颤,而那瓷杯竟倏然裂开了一道痕。
下首的百官纷纷朝着太后这儿瞧了过来。
杨松源反应极快,当即便上前接下那方茶盏,而后转身瞪了身侧那婢子一眼,怒斥道:“你这蠢奴,怎么做事的?这样烫的茶水也敢送到太后手里!”
随后他又立即转身,用绢帕替太后擦了擦被茶水打湿的纤纤玉指:“殿下没被那蠢奴烫着手吧?”
“无碍,”太后揉了揉眉心,睁眼便是满目的慈悲,“想是她一时疏忽闪了神,不要苛责她。”
杨松源的语气稍缓和了一些,扭头对那宫婢冷目:“听见没有,今日是殿下大发慈悲饶过了你,还不快退下去领罚自省。”
那小宫婢忙慌里慌张地退下了。
紧接着,杨松源朝下首一望,点名指了一个人:“你,上来。”
曹鸣鹤稍稍一怔,随后颔首而上。
杨松源又朝着皇帝那边躬身作揖:“圣人,殿下今日来得急,侍官儿带的少了,从您那儿饶一位来补上,您该不会介意吧?”
裴野朝他遥遥一笑:“公公未免把孤得也太小气了,不过一个不成器的小内宦,能伺候好太后也是他的荣幸。”
小猫儿则一脸紧张地看了看自家阿兄,然后又拽了拽裴野的衣角。
他虽然不清楚裴野与太后之间的弯弯绕绕,可心里还是知道太后此人的,曹四郎若待在大明宫,那还尚有活路,可要去到了杨松源手上,那可不是羊入狼口吗?
裴野低头一看,那小猫儿着急得都要挠人了,他捏了捏小猫儿的后颈脖子,示意他别捣乱。
曹四郎不卑不亢地侍在太后身侧,他知道霜儿也在这儿,故而面上半分畏惧也不露。
他比方啼霜要早慧,想的事自然也比他深,他虽只在太后身边侍候过半月,但也很知道她是个面热心冷的人。
方才那宫婢奉上的茶未必就真烫了,太后当面不责罚她,可他知道,那宫婢往后绝不会再出现在她身侧了。
这宫里除了那些贵主权宦,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奴婢,命贱如蝼蚁,主子说打杀便打杀了,没人敢驳一句不是。
太后抬眼瞧了瞧下首那鸦雀无声的诸臣百官,又闻河面上紧锣密鼓,她笑笑道:“诸位,龙舟竞渡要开始了,咱们还是好好观赏这一年一次的热闹劲——皇帝,您说是不是?”
“太后说的是,今日过节,孤与诸位爱卿不谈国事,只唠家常,爱卿们不必太过拘束,还是观龙舟要紧。”
他此话一出,臣子们也都松懈了些,纷纷俯眼往台下池面望去。
小猫儿心里记挂着曹四郎,又念着家中的亲人们,旁人观的是龙舟,他的目光则在沿岸密密麻麻的人头里找寻着亲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