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拎不清敢对他不敬,那他宫外的家人们,恐怕都得受到他的连累。
而那扇屏风之内,明黄色的帘帐落了半边。
裴野侧着身子,又半倚着床头,看着贴墙而立的那人:“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方啼霜低声支吾了一句什么,裴野没听清,只见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然后孤零零地站到了这偌大寝殿的正中央。
“你杵在那里像是根矮柱子,实在很碍眼,”裴野不满道,“要孤怎么睡?”
方啼霜一本正经地答道:“那陛下您就不要看我,您一直盯着我看,当然就睡不着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皇帝并不愿意听,强词夺理道:“孤就喜欢盯着人睡,你过来。”
方啼霜于是又挪到了裴野的床边,接着很乖顺地立在了他放下的那一面帘帐前。
从裴野的视角,恰能瞧见他的半面身子,那张白嫩的侧脸上团了一团肉乎乎的小奶膘,俨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方啼霜能感觉到裴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不太喜欢被人死盯着的感觉,可他又没胆子让皇帝收回目光,于是只好折中道:“陛下,您要是睡不着的话,我可以给您讲故事听,我还会唱哄睡歌。”
“哄睡歌?”
“嗯,我从阿娘那儿学来的,我阿娘唱的可好听了,”小孩儿很骄傲地说,“阿娘的声音比其他很多娘子都要好听。”
裴野的嘴角不自觉地舒展开了一个很浅的弧度:“唱来给孤听听。”
“唔……我想想,”小孩儿微微仰起脑袋,嘴里开始哼起了一个柔而绵长的调子,哼了一会儿后,他才鼓起勇气,小声通知道,“我要开始唱啦。”
“嗯。”
他的唱腔和说话时的声调变化不大,都是很清澈的童声,没有任何技巧,歌词里夹杂着一些方言词语,但并不难懂。
小孩儿的咬字很含糊,偶尔忘了词,便硬凑一个词塞进去,听来虽然有些不对劲,但因着是童稚奶音,听起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裴野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的状态,可实际上他的右手一直按在枕下的刀柄上,只要方啼霜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他就会用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割断他的喉管。
可他看起来实在太真诚了,既不主动向他靠近,唱起这安眠曲的时候也很卖力,仿佛是真想哄他睡着似的。
这让皇帝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想了?眼前这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的童稚小儿,并不是有意要接近他的奸细,也没有心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与心机。
但那怀疑也只是片刻,方啼霜的来历不明,动机蹊跷,裴野说什么也不相信他真是一个干净的人。
方啼霜的歌声悠长不止,也不知是不是那裴野早已免疫的安神香终于又起了效用,还是他今日应酬得实在太疲乏了,裴野竟觉得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了起来。
困意就像是层层细密的蛛网,蛛丝柔软地攀附了上来,几乎要蒙住了裴野的眼神与意识。
他终于不再盯着方啼霜了,只是用余光追着他青色的袖角。
“别唱了,”裴野忽然道,“还是讲故事吧。”
他把这小奴叫来这里,并非是真缺人守夜,只是想亲眼瞧瞧,他究竟是如何金蝉脱壳,又是如何悄没生息地从这宫里逃走的。
然而即便方啼霜不唱了,开始讲他那些幼稚的小故事,皇帝的睡意也不减反增,他有些疑心,是不是方啼霜身上携带了什么无色无味的安眠香,否则时常失眠的他今日怎么会这样困?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连方啼霜的声音忽然停下了,他都没立即发觉。
等皇帝注意到方啼霜没声了的时候,他抵抗着睡意一睁眼,却发现方啼霜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经空了。
裴野捏住那只匕首的手柄直起身子,而后翻身下床,低头看了眼那件落在地上的空荡荡的天青色衣袍,他的面色沉了又沉,朝外喊道:“椿烨。”
歇在外头小隔间里的戚椿烨瞬间睁眼,慌忙披上外袍,赶到了裴野的面前:“陛下……”
他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套散落的衣袍,那堆叠起来的形状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凭空从那衣裳里消失了一样。
“他人呢?”裴野问。
戚椿烨才睡下不久,这会儿满脑子的浆糊,心说这人就在您面前没的,问我做什么?
但心里想归想,他还是连忙唤了守在外头的那两名内宦进内:“才刚你们有见着人从这殿里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