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君王没有被寒风打扰, 他始终保持着挺拔虔诚的姿态, 面向供台上历代先祖的灵位祝祷着什么。
这是顾修入奉先殿斋戒的第九日了。
每日除了正常的朝会以及处理军政大事之外,顾修的其余时间都在这里。
一日只用朝暮两餐,每当黄昏时分还要用冷冽的泉水擦洗身体,以求身心洁净。
顾修斋戒的原因很简单。
一月之前,南疆境内数个州郡同时爆发了病因不明的疫病。
染病者先是面色青紫,呼吸困难,紧接着便会呕吐腹泻,所有染病之人几乎都活不过七日,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都会双目失明。疫病蔓延速度极快,最先发病的穷奇军中病例尤为众多,从云瑾呈奏上的军报上看,第一日便有将近百人同时发病,第二日人数就整整翻了四倍,先前君王整军时带去的药草并不对症,截止第三封军报抵达时, 军中已经有一万人染病,病卒者八千有余。
这场疫病生得古怪, 深冬并不是疫病频发的季节, 可这场瘟疫偏偏来的又凶又猛。在穷奇军上将云瑾的军报中详细描述了有关这场疫病的蹊跷之处。自从发现疫病后, 他们检查了所有可发的疫源,诸如粮草,饮水,牲畜等,焚烧了所有病死者的尸身,可疫病依旧频发,屡禁不绝。
这场祸事传到京中,传到朝堂之上。
顾修以最快的速度下旨拨款,派遣医药,嘉奖地方官令其抚政安民。另外还在民间张榜以重金招募擅长医治瘟疫的名医良药。
一切安排妥当后,百官们又开始纠结起了这场疫病的病因。
最终,寻不出缘由的官民便把这场疫病归咎成了一场天罚,一场因为君王执政不当而产生的天罚。
古来君王也称天子,天子便是天神之子。若是天神残暴不仁,骄奢淫逸,不能修德自持时,上天便会降下惩罚。
地震,洪水,瘟疫,旱涝两灾皆是如此。
至于顾修这样勤勉的帝王究竟犯了上述的哪一条,他们也不得而知。
有人说是顾修在江南道烹杀贪官,占了残暴一项。
有人驳斥,说顾修烹杀的都是鱼肉百姓的贪官,这些人若不杀那君威何在。
有人说顾修登基初年便强推新政,动了祖宗根基,这才触怒上苍降下责罚的。
有人驳斥,说顾修所推的新政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治国良策,试问这样的良策哪一项会触怒祖宗?
顾修没有理会这两拨人一唱一和的擂台戏,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起居搬到了奉先殿里。
衣单食素,意在与那些受灾的百姓共进共退,也在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白日,顾修依旧是那个铁血杀伐的年轻帝王,到了黄昏之后他就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舍出自身来为天下苍生承罪。
亥时初刻,奉先殿门扉敞开。
身披云纹鹤氅的韩墨初踏着一身风雪自殿外走了进来,零星的雪花被风吹动,打着飞飘卷入殿内。他进走近殿内后,身后的小太监将开启的门扉重新掩上,尚未落地的雪花随着他的脚步又飘了一阵,落在地上慢慢消融。
这间看似灯火通明的殿堂,真的很冷。
韩墨初是自前朝伊始,唯一一个可以随君王进入奉先殿的臣子。
在顾修开这个先河的时候,还收到了两三本来自老言官的声讨,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陛下。”韩墨初立在顾修身后唤了一声。
“你来了?”顾修偏头看向身后,从跪坐的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人前,伸手拂去人身上冰晶一样的雪花:“又是从苏先生那里过来的?”
“嗯。”
韩墨初解下身上的氅衣,露出与顾修一样的单衣。这九日来,顾修单衣食素,他也单衣食素。顾修每日两餐,他也每日两餐。顾修黄昏时入奉先殿跪坐祈福,他便到太医院内随苏澈及那些揭榜而来的医者一齐研究这场疫病的破解之法。
这场瘟疫京中没有活人病例,苏澈也曾请旨深入地方前线,韩墨初以病势不清,他要主持大局为由没有允准。身在太医院的苏澈只能靠着前方时时传送回来的病人病例以及医诊脉案靠着易鶨先生宫中留下的医书努力寻找着关于类似疫病的进展,斟酌用药后,再将方子传回前线。前线用药后,再将病人的反应及治愈情况回传,八百里加急,两日便走一个来回。
太医院内昼夜不闲,已经改拟了七八张药方,回传的疗效都差强人意。
“今日可有眉目了?”顾修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