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说罢,抬手制止了群臣之间的骚乱,又向对面的韩墨初投射了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韩墨初也坚定的朝顾修点了点头,他尽可能平稳的抬起手臂,三指弯曲,夹住了三枝铁箭。双手缓缓发力瞄准,尽可能的避开顾修身上的要害。
震天弓弓臂沉重,铁箭坚硬,韩墨初瞄准时间一长,握弓臂的手心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夹箭的手指也由于发力太甚而产生了一种犹如拶指刑罚一般的痛楚。
所有人都在此时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尽可能的放缓,一些胆子小些的文官已经在此时把脸低了下去。
一阵微风,拂过了韩墨初的前额,他定准时机松开右手。由于惯性,韩墨初的战马也被震得双蹄前奔,险些倾倒。
嗖嗖嗖三声飒响,铁箭犹如三只猎隼一般直接朝顾修冲了过去。
顾修没有闪躲,任由那三支铁箭刺破空气直接钉在了他身上的铁甲上,震天弓惊人的后坐力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打得飞了出去。
好在他手中的游龙枪枪尖结实,就在顾修即将摔落的一瞬间,他将手中的枪尖插入沙地,握枪的左手发力顺势给了自己一个缓冲,才不至于在落地之时就此摔断脊梁。
一时间,校场上乱作一团。
第一个冲到顾修身边的就是三百步外的韩墨初,他翻身下马扑跪到顾修身边将人抱起,连声唤着君王少有人知的名讳:“云驰,云驰你怎么样?”
顾修扶着枪尖撑起身体,一把搂住了韩墨初的脖颈,在众目睽睽之下安抚着韩墨初的脊背:“子冉别怕,我没事。”
韩墨初泄了双肩的力气,忘我的抵住了顾修的额头,宽慰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与此同时,苏澈带队的十几名军医也冲了过来,围着顾修查看伤势,发现确无大碍后又簇拥着将顾修扶了起来。
顾修正身站定,亲手拔掉了楔在自己身上的三枝铁箭,高高举起,向群臣展示一番后又重重的掷在了地上。
战甲之上虽有三处明显凹陷,但凹陷处除了黄豆大小的破损外再无其他。
一时间,观礼的百官中掌声雷动。
有人夸赞这钊金战甲的强悍,有人夸赞韩墨初箭法如神,还有人不惜措辞大肆赞扬他们的主君顾修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脸色铁青。
这个人便是宋煜。
是那个自八年前为新兵时起便一直对顾修倾心崇拜的宋煜。
自高句丽战后一别,他因战功而留任在了临江水师之中,后又调任岭南升任明威将军。
岭南山高路远,他本以为今生之内很难再有与顾修日日相见的机会了。谁知新往岭南就藩的端王顾伸对他十分器重,赞他是能助君王驰骋天下的将帅之才。甚至替他拟了申请调任的折子一封,写了荐信,让他终于有了重回汴京王师的机会。
去岁初秋,宋煜在兵部走马上任,做了个能上殿参政的职方主事。
每日能在大朝会上与顾修遥遥相见,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曾几何时,他将顾修视为他心中的神明。
他崇拜着顾修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只要能为他牵马执鞭,哪怕一辈子都只做个默默无闻的马前卒他都心甘情愿。
可渐渐的,他便不满意了。
因为在顾修这个孤高的天子身边,永远有一个笑容清明的男子。
这个男子是当朝首辅,一品太傅。
这个男子能陪在君王身边,形影不离。
同寝同居,同饮同食。
君王似乎也只接受这个人长久的陪伴。
他在前朝眼睁睁的看着顾修在前朝对这人非同一般的器重。
身为君王的顾修会为了这人力排众议,支持这人在前朝提出的一切政见观点。
只要是这人想做的,顾修也从来不计成本,无论对错。
就在刚刚,顾修摔下马背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战甲和顾修身上。
只有他宋煜一个人注意到了,顾修与韩墨初那种超乎寻常的亲密无间。
那根本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也不可能是君臣之间该有的。
他的眼睛似乎被什么浓重的强酸灼痛了。
那种亲密,是他即便在梦中也不敢想象的。
忘却身份的侧耳低吟,交颈拥抱,鼻翼相贴,顾修的嘴角甚至还微微的向上扬起。
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未见过顾修嘴角上扬的样子,哪怕打了再大的胜仗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