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教过他什么!”
唐飞瀚绷着脸,站姿笔直:“他小小一个孩子,让你陪他玩,你只嫌他吵,给了赏钱,让下人哄他出去玩;他说想读书,你花了大笔银子请了最厉害的夫子,也不管夫子脾性同他和不和,开蒙合不合适,你从不问他功课,夫子便也渐渐敷衍;他惹了事,制作小麻烦,想要你注意到,哪怕骂几句,你仍然只是嫌麻烦,打发下人去处理;甚至他生病了,都没有人真正关心他,随便说饿两顿就好了……你年长至此,官位至此,应该明白,一个家里,主人的意思,就是下人的意思,你不重视吕兴明,就不会有任何人重视他,你可知他在还小,连吵闹都不会的时候,差点生生饿死了?”
“你嫌他纨绔,不会读书,只会惹事,可他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你的期待,全都是在你的培养下,一点点‘纠正’过来的,你竟然说自己没错?”
话说到此,穆安拽了下唐飞瀚的袖子,站到他面前:“抱歉,说起往事,我们总有几分遗憾,但吕大人大概不知道,明弟曾被人狠狠欺负,关小黑屋,差点死了,曾为了别人骂你打架,也曾为了尊夫人,往别家夫人身上扔过泥团,回来被你们罚,很多事,他并没让你们知道,被送走那一年后,他再没叫过你们父母,只称叔婶,可在他心里,你们一直都是他的父母,他当时只是在故意闹脾气,怪你们把他送走太久,他只是想让你们哄哄他,可你们竟然谁都不反对,也不伤心,随他叫叔婶……你们不知道,他有多难堪,有多失望。”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渴望父母,他从未背叛,他一直心怀期待,可他的父母,却不再认他,连声‘爹娘’都不再允了。他知道你们不喜欢他,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喜欢,他不配。”
第141章 你们有一腿
穆安话落,房间陷入安静。
这个时刻,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从牙牙学语,就被抱出来养的小孩,他是如何在养父母的忽视中,下人的怠慢里,挣扎长大,在还不懂得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多少次期待养父母的到来,多少回满怀热情,又一次次被熄灭,他的生活里只有失望,失望,和失望,不管他做什么,怎样表现,怎样挣扎,都逃不开这个宿命。
可他仍然期许,他渴望那些得不到的爱,哪怕别人只回馈一点点,他就能信念不熄,心火不灭。
他终究也没有等到。
他死在了十七岁,大好年华,永远也不可能等到了。
这样的事,没有人听到不会唏嘘,看向始作俑者的视线,不充满谴责。
吕益升臊的满脸通红,瞪着穆安:“你说的倒好听!他现在死都死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是不是逛我们的!你说他可怜,并不是真的纨绔,他心里有我们,有他死去的婶婶,好,那你说,为何他婶婶去世,他脸上一点悲伤都没有?人前哭都不哭,灵堂去都不爱去,还要同你出门,连孝带子都忘了挂,得是我嫌丢人,怕被挑理,亲自给他送过去,他所行所为,外人皆看得见,你现在同我说,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他很伤心?”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面前要是有个桌子,他能拍出震天响:“他伤心在何处,难过在何处,你倒是同我说说!”
唐飞瀚冷笑一声,声音冷淡:“你可有认真看过他一眼?为什么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不是你没看到?”
吕益升一噎。
穆安闭了闭眼:“吕大人只知发妻去世,该要挂白治丧,相着下人把东西买齐,却只是随便一放,有个样子就行,可敬逝者,各样摆设皆有讲究,怎可随意放?府里来客多赞你家规矩,你就没想想,这‘好规矩’是怎么来的?是谁在别人看不到的夜里忙碌,谁翻书本典籍悄悄问人规矩,明弟又为什么不在灵堂?因他悲痛加操劳,生生晕过去了,无人去喊,无人去唤,更别说照顾,来客时不在灵堂,被指摘不孝,是他一个人的错么?但凡你用些心,但凡下人知些礼,会不知道去叫一声?出门没挂孝带子……你怎知他外衣底下,穿的是什么,绑的是什么?”
吕益升还真不知道,憋的耳要都红了:“那他既然……因何不说?”
“因为掉面子,因为一点都不帅,”唐飞瀚声音很冷,“他‘纨绔’了那么多年,就得像个纨绔,你们觉得他不应该乖,他就不能乖,他已长大成人,承认自己内心懦弱,到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要向你们摇尾乞怜,只为获得那一两句称赞,很好看么?便是难过,便是想哭,也只能在夜里咬着被子哭,背着所有人哭,转过头站起来,又得不可一世,又得目中无人,做那个他不喜欢,别人也不喜欢的——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