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月里,淮子玉写了足有十封奏折,内容全部是请求皇城派兵增援。
明飞卿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是他亲手替淮瑾研的磨。
然而那十封奏折,没有一封得到回应。
荼州遭遇屠杀时,自然也没有一支援军赶来相助。
等淮瑾那二万亲如兄弟的士兵和十万百姓都死了,明飞卿也被俘虏进南国后,淮子玉才知道,那十封奏折,全部被他的哥哥们扣压在手上,根本没能送到老皇帝眼前。
自那时起,淮子玉眼里,就没有所谓“兄弟手足”这四个字了。
他杀光了所有扣压过奏折的皇兄,由于三皇子只是知情不报,又念着他们曾一起喊过淑皇贵妃“母妃”的份上,淮瑾没杀了他,也仅限于没下杀手。
东边边境,是西溱最荒芜的地界,常年风沙扑面,冬冷夏热,不像是人能住得下去的地方。
淮启在东边边境三年,没能回过一次京城。
关于荼州的恨,明飞卿和淮子玉是完全契合的,他是知晓内情的,当日听闻淮瑾残杀手足时,他一点不觉得淮子玉可怕,只是打心眼里觉得阿瑾可怜。
老皇帝因为这些皇子的事打压淮瑾时,前世的明飞卿也愿意去理解淮子玉的难处。
如今这些奏折里的提议,明飞卿自然会全数驳回,但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都指挥使闻恒一直候在合阳殿内,见君后面露愁容,他猜到原因,说:“近日朝堂上,都在鼓吹让三皇子回京主持大局,君后打算召他回来吗?”
明飞卿想也不想地道:“淮启想回京?下辈子吧。”
闻恒一愣,忽而苦涩道:“君上也曾说过这句话,一字不差。”
明飞卿:“...这件事上,我懂他的恨。”
明飞卿生得好看,行事也温柔沉稳,闻恒这才大着胆子说:“旁人都说,帝后私下不和,可微臣却觉得,帝后和与不和,不是那些外臣能看透的。”
明飞卿看了闻恒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闻恒接着说:“就像现在,陛下生死未卜,能替他稳住局面的只有您,换了旁人,早就生出异心,就说这群上奏要三皇子回京的臣子,他们的私心昭然若揭。”
明飞卿淡声道:“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从知道淮瑾掉崖到现在,已过去半个月的时间,他明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根本不在乎淮子玉的死活,也无所谓他能不能回来。
然而旁人眼里,君后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这种憔悴是掩饰不住的。
明飞卿拿着朱笔,又驳回了一封让三皇子回京的奏折,忍不住问:“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淮启强行攻入皇城,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闻恒:“近乎为零。”
明飞卿:“为何这么笃定?”
闻恒:“当日陛下将他驱逐到边境时,就预想过今日这样的局面,所以提前设下了十二道关卡。”
闻恒走到牛皮地图前,在西溱的地界上,划出十二个东边的洲郡:“三皇子若要回京,途中必须经过这十二道城池,而这十二道城池里,全部都有陛下的心腹把守,三皇子想要强攻进京,先要过了这十二道关卡,那里都是精锐,三皇子手上那点兵,只怕到第三座城池时就被血洗一空。他若敢无召强攻回京,不仅会失败,还会落得一个谋反被诛的下场。”
荼州十万百姓的命债,不仅明飞卿和淮瑾不会忘,但凡血性还在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群皇子曾如何将百姓视如草芥。
闻恒说:“所以,君后可以放心,只要你不下旨召三皇子回京,三皇子就是暴毙在边境,他都不能葬回京都。”
这是淮瑾布下的局,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替明飞卿把今日的困局解决了一半。
明飞卿不愿承认淮子玉的好,他心烦意乱地在奏折上批下几个字,“明日这群官员一定会上奏请求召淮启回京,届时又是一场硬战。”
闻恒拱手道:“君后放心,陛下的心腹就是您的心腹,明日,您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明飞卿头也不抬地说:“你退下吧。”
闻恒这便要走,走到合阳殿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那道微哑的声音不情不愿地问:“边境...可有新消息了?”
闻恒早有预料,又折回去禀说:“还没有找到陛下,那崖底是沙子与河流,这半个月冰雪覆盖,毫无线索。”
明飞卿垂下眸,道:“我知道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嘀咕着:“我只是想着,是生是死,总要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