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追被他调谑得无地自容,先前那番嫌弃锦衣卫的话语,倒像故意贬低旁人、自抬身价似的,当即转身下楼去找客栈伙计,只留给苏晏一个僵硬的背影。
苏晏在他身后吃吃地笑。
半个月长途跋涉,从苏晏本人到侍卫、小厮,个个疲累不堪,到了城中驿站,不禁放松心神,吃饱喝足后只想睡觉。
苏晏进屋后看了看西洋珐琅怀表,才晚上七点,边打着呵欠,边脱去外袍鞋履,穿着亵衣往枕席上一躺,肚皮上搭条大毛巾,几乎瞬间入睡。
荆红追沐浴后进屋,隔着垂帘听见苏晏沉稳绵长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熟了,便也解了外衣,躺在凉榻上,把剑搁在枕边。
他受过训,必要时控制自己不进入深睡状态,闭目浅眠养神,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刚躺下没多久,窗外不远处陡然响起击鼓吹喇叭的声音。荆红追猛一睁眼,纵身跃起,轻悄地落地,推开窗缝往外看,像是从城门方向传来。
苏晏被吵醒,迷迷糊糊问:“……什么情况?”
荆红追见街道上火把熊熊,人影幢幢,猜测道:“许是迎亲的队伍。”
苏晏“哦”了一声,又睡着了。
金鼓声半晌后停歇,估计新娘送到夫家了,荆红追躺回凉榻,重又闭眼。
两刻钟后,击鼓吹喇叭声再度响起,仍是从城门方向的大街上传来。
苏晏又一次被吵醒,闭着酸涩的双眼,不爽道:“又结婚?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人人赶着上花轿!”
荆红追无奈道:“我给你做两个棉花塞子,堵住耳朵。”
耳朵眼儿里塞了棉花后,苏晏继续睡。
不到半个时辰,再次被金鼓声吵醒。他于酣梦中怒不可遏地弹坐起身,抓狂捶床板:“什么破酒店!隔音效果这么差,还让不让人睡!噪音扰民也没人管,我要打110报警了!”
他的怪话有一半荆红追听不懂,也不介意,只皱眉看向窗外,“一夜数次,怕不是什么迎亲……”
喧哗声从街市遥遥传来,其中一个声线特别尖锐:
“看杀人啦”
“……御史大人要砍贼匪的头啦,大家伙儿快来看啊!”
第七十六章 胸闷帮我揉揉
苏晏一怔,睡意霎时去了七八分,望向窗外自语:“什么御史大人?你御史爷爷在这儿呢!砍谁的头?”
他腾地起身下床去找外衣,嘴里叫:“阿追!”
荆红追掀帘进来。
苏晏说:“去把我官服找出来,我忘记放哪儿了。”
荆红追见他埋首在包袱里使劲抄捡,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笑意,伸出剑柄一挑:“喏,这不是。”
“哎,怎么就你眼亮。”苏晏拽出那件青色七品文官常服,见前胸后背的补子,抖了一下手,忍不住吐槽,“好好的官服,绣什么鸳鸯戏水,这鸳鸯颜色还是基佬紫,靠……”
他一脸嫌弃地把官服穿上,荆红追绷着面皮藏笑,帮他系好腰带,戴上乌纱。
苏晏吩咐去叫醒褚渊等人,又小心谨慎地把任命状、圣旨与尚方剑都打包好,让荆红追背着,一行人出了客栈,骑马直奔街头。
菜市口火光映天,中间广场上立起方形高台,苏晏远远见台上一排人影跪着,旁边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头束红巾,手握大刀,顿时想起前世电视剧中看到的法场斩首戏码,心想我是不是要应个景,先喊一声“刀下留人”?
吐槽归吐槽,他倒不至于这么冒失,到了广场边,先去看官榜上贴的告示。
告示满满贴了一榜,有几张贼匪的画影图形,最显眼的两张肖像,颇有些像鹰嘴山那对贼头兄弟,旁边注明:响马盗匪首王五、王六。
又见一大张讨贼令,足足占了版面的三分一,苏晏迅速扫视,“严词峻令,震慑震慑百姓也就罢了,什伍连坐法是什么鬼?”
褚渊解释:“就是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一家犯法,其他人家必须告发,如隐瞒不告,就以相同罪名处罚。”
“发动人民群众互相检举揭发啊?厉害了。”苏晏又看公告末尾,皱眉,“还要牵连家眷?一人做匪,全家砍头,不带这么残暴吧?”
高台上,刽子手抽出插在犯人衣领后的“犯由牌”,扔在地面,又含了口烈酒,往鬼头大刀上一喷,就等令签坠地,手起刀落。
褚渊等人排开斩首台周围挨挨挤挤的看客,为苏晏清出一条道。苏晏骑马近前,看清跪着的人犯,男女老少均有,最年长的是一对身形佝偻的叟妪,满脸皱纹,麻木地跪着。最年幼的少年约十三四岁,吓得浑身颤抖,旁边跪的妇人许是他母亲,扭头看着他只是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