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延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了,紧到掌心都感觉到痛意。
他继续对王梅说:“我喜欢同性,天生的。”
这句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梅睁大眼睛看褚延,嘴唇哆嗦着。
她不肯相信地问他:“延延,你刚刚说……什么?”
褚延顿了顿,还是张嘴打算把那句话重新说一遍。
王梅却又猛地制止了他,“不,你不要说了!”
她吼完这句,眼泪就直挺挺地淌了下来。
王梅这一生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她从前会控制不了地崩溃大哭,可后来发现哭并没有用,再没有人会站在她的身后帮她。
她只好让自己不要哭,让自己强大起来。她还有个那么丁点大的褚延要养,她如果只会哭,又要怎么养褚延呢?
后来条件慢慢变好,褚延的成绩变得很优秀,她又跟屈向民结了婚,王梅以为这就是苦尽甘来了,她再没有什么好哭的。
到了今天,王梅才知道,原来她还是要哭的,老天爷好像一直都在跟她开玩笑。
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崩溃一样地问褚延:“你能不能改啊?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肯定可以……”
褚延咬了咬唇,还是说:
“妈,我喜欢同性不是病,我也不用看医生,因为是天生的,我改不了。”
王梅怔怔地看着他,“可是你这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她只是个朴实的女性,一辈子也没读过什么书,早早地嫁了人,从农村跑出来打工。
去过的地方很少,见识也很少,却有着坚实的肩膀,一个人在这座大城市把褚延拉扯大。
她是最纯粹最赤忱的母亲,褚延成了她眼里、曾经听人背地嚼舌头的“变态”,却仍担心褚延会因此受到他人指责和伤害。
褚延很浅地笑了下,“我不怕别人怎么说,但我想得到您的祝福。”
王梅又哭了,她的眼泪像在褚延心里下了场磅礴大雨。
哭声却是克制着的。
她在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想维护住褚延的体面,不让他们的交谈被别人听了去,不愿意让褚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变态”。
褚延的眼睛也很酸涩。
他经历了两个世界,两个十七岁,两个高三,这是他最难的一次。
褚延想到霍峤。
他想,霍峤跟家里出柜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呢,还是要比他更难?
他问王梅:“您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如果您愿意知道,我会在以后带他来看您。”
褚延垂下头,“这么说很自私,但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接受他。”
长久的静默像是一出默剧,王梅终于开了口。
她问:“是谁?”
褚延抿了抿唇,“您见过的,霍峤,我的同桌。”
是他啊。
王梅眼前又划过那个高高瘦瘦、长得很帅、人有些冷、家境一看就很好的男生。
她想,她早该发现的。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可是……
即使发现了,她又能做什么?
王梅忽然意识到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不能改变。
褚延从高三开始就没要过她给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连学费都是自己交的,还时不时会给她和屈向民买东西。
王梅曾经因为褚延而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她觉得有褚延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福气。
可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褚延早已经成长到了不需要她的地步了。
她左右不了褚延的选择。
虽然褚延看起来和和善善的,可骨子里又很倔强,他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的。
这一点,王梅早在褚延不要她给的学费时就体会到了。
王梅的嗓子都哑了,她一开口,发出近乎粗粝的干哑气声。
“那你那个同学,家里同意了吗?”
褚延的手握得更紧,嗓音不知怎么,也有些哑。
“他……为了我,放弃了很多。”
王梅心里又愁又慌,“你那个同学,一看家里就不简单,你们真的能……”
她不相信褚延他们真的能走下去。
一想到褚延可能会被别人的家长指指点点又或者是打骂羞辱,王梅就觉得她要疯了。
褚延听出王梅话里的退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褚延形容不了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打翻了所有的调味品。
它们一起发酵成又苦又涩的味道,可他的心里却于其中升起一股希望。